第一章了然大师

如丝的土烟飘忽在这间不大的土屋中，它似幽魂般紧紧包裹着昏黄的马蹄灯。

　　了然大师磕了磕已经燃尽的烟袋，浑浊的眼神停滞在眼前的搪瓷缸上有些出神。搪瓷缸里泡着从供销社买来的粗劣茶叶，这种茶味道苦涩，香气了无。

　　“我说了然老头你倒是说呀，磨磨唧唧的想急死人呀？”

　　大奋见了然大师吞吞吐吐的样有些焦急，不耐烦的嚷了起来。

　　了然大师半斜着眼睛瞄了大奋一眼，轻斥的声音响起：“小兔崽子急个啥？要想听，给我老实的坐稳当了。”

　　大奋有些不服正要顶回，张红星扯了他一把，大奋看了张红星一眼，压住烦躁的心，嘟嘟囔囔：“好，你说，你说，我老实的听着。”

　　了然大师本名关德兴，他不是和尚，也不是道士，更不是名士大师。那为什么叫了然大师呢？因为他瞎了一只眼，一眼者，一目了然也。不过是大家揶揄和调侃。

　　在福龙山你要说关德兴，可能没几个人知道，但你要提了然大师，那可真是家喻户晓，人人皆知。为什么他这么有名呢？那是因为了然大师是‘地富反右坏’的五类分子。在那个疯狂的年代，他是这方圆几十里舞台的主角。什么舞台？批斗大会！了然大师几乎是场场不落，必是大家声讨的主要目标。如今，时过境迁已是八十年代，不兴批斗这一套了，可了然大师的身份依然是深入人心，不能改变。

　　要说这了然大师的身世，可大有来头。他本是满族瓜尔佳氏正黄旗，家住吉林府。家族上可谓是声名显赫，他祖上是为满清皇室勘脉点金的。满清入主中原，被封为世袭五品金簸箕，专司金脉。那可真是风光无限！据说太祖御赐的金簸箕是长白山山神的宝贝，如果将这金簸箕放在山上，那金子就会会呼呼的往外冒！传的是神乎其神，老邪乎了。

　　后来，辛亥革命爆发满清气数尽了，以前的王公贵族成了臭狗屎不复往日的风光。可关家却越发兴盛了。关德兴的父亲关铭轩在当时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寻金看脉的本领那是出神入化，人称金垛爷。据说请关铭轩勘脉的人怀揣着巨款，从关府门口一直排到奉天府。当然这些也许是言过其实，不过，当时关府在关东地区确实名气挺大的。

　　后来小日本发动了九一八事变，张少帅一枪没放，拱手放弃了老帅苦心经营一辈子的地盘。每每想到这里，不知那张老帅会不会从棺材里跳出来骂娘，：“妈拉个巴子的小六子，你个败家玩意……...”那画面必定是棒子砖头满天飞。

刚开始关家还没受到冲击，毕竟日本鬼子也是喜欢金子的。可后来有一个叫山本雄正的日军少佐带兵闯进了关府。

这山本雄正自小生活在中国，是日本军方派遣的间谍。别看他年纪轻轻才二十多岁，可他对可中国的文化历史很有研究，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通，尤其对中国的文物传奇更是痴迷若狂。

他早就听说关家有个金簸箕，刚开始他来关府想出重金买这金簸箕。可关铭轩怎么会卖这祖传之物，便百般推脱。后来他咬死了说没有此物，都是民间以讹传讹，他不过是借此传言抬高关家的身价罢了。

那山本雄正怎会相信，于是带着日本兵闯进了关府，打算硬夺。此时，关德兴刚喜得千金，没想到他刚尝到初为人父的喜悦，便在这一天结束了！

　　日本兵将关府搜了个天翻地覆，最后掘地三尺还是一无所获。恼羞成怒的山本雄正将关家十几口人下了大狱。可是不管山本雄正怎么上刑威逼利诱，那关铭轩的嘴如同铁水封了口，就是不说。

恶劣的环境加上残酷刑法，使关铭轩不到一月便愤恨离世。看着死时连眼睛都没闭上的父亲，关德兴悲愤却更加绝望，他无力改变这一切，只能屈辱的默默承受。此时，他更挂念妻子和刚刚百日的女儿。可以想象当时那是怎样的一个惨景！就在关德兴绝望的时候事情出了转机。

　　一九三二年三月九日溥仪在新京登基，就任伪满洲国康德大皇帝。傀儡的满洲国就像个小丑弓着腰，忐忑的站在大清的龙祥之地。如果努尔哈赤泉下有知的话也一定会跳着脚起来骂娘。哎！可怜的老帅！可怜的清太祖！

　　有一天，康德大皇帝突然想起了关家这个金疙瘩，于是便下召让关家来新京给他勘察金脉。他哪知道关家现在已经下了大狱，那关铭轩早已追随先祖去了。旨意下达，关东军分析，最后将关家送到了福龙山的老岗营子金矿。于是便回旨说：关家感激涕零，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康德大皇帝龙恩，就先行去老岗营子金矿，为大皇帝挖金子去啦。本来康德大皇帝召见关家就是为了勘脉寻金，见关家如此急迫更感欣慰。于是便欢快的吃了两大盘寿司馅水饺。

　　关德兴再见妻女的时候，是押着要上车的时候。短短几个月关家已经死了好几口子人。关德兴的母亲在得知关铭轩惨死后便一病不起，没多久便一命呜呼！真是人间悲剧，到死老两口连个面都没见着！就连死都不知道埋那里了！那是怎样一个情景！凄惨，绝望，无助，呼天喊地，无人回应。这悲鸣哭喊声，滴着鲜血，浸染这片古老的黑土地。

　　到了老岗营子金矿，关德兴再也没能够见着妻女。他被逼着为日本人寻金，来换取家人的平安。而那山本雄正也一道来了，成了老岗营子的最高长官。

　　日复一日，关德兴早已麻木了。支持他不倒的是对妻女的思念。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这思念就像一条毒蛇撕咬他的内心。在煎熬中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夜晚。终于，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他偷着跑了出来。此时，日本鬼子对他看管的不像之前那么严了。看押他妻女的地址，还是几个日本兵喝醉了酒，无意中透露的。

　　当了然大师走近羁押妻女的这个小院时，就预感着不好。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更没有日本鬼子的把守。这是一个用土坯围起来的农家小院，坐北朝南的一间茅草土屋破落不堪，小院附近没有人家。

　　了然大师找遍了院子的每一个角落，除了耗子，没一个喘气的！他颓废的坐在地上流泪。就在这时，他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了然大师连忙躲了

　　起来。进来的人破衣烂衫一看就是一个乞丐，那乞丐自顾自的来到屋里倒头便睡。了然大师猛的冲了出来，那乞丐被吓了一跳。后来了然大师从乞丐的口中得知妻女早被日本兵杀害埋了。乞丐还告诉了他埋葬的地点，这地方张红星知道，就在老岗营子金矿不远的死孩子沟。

　　在这一夜，关德兴彻底的没了亲人，也没了牵挂，真真正正的成了孤家寡人。他跪在家人的坟前发誓，一定要杀了山本雄正这个恶魔。之后，他被鬼子抓回去关了好几天。再后来了然大师刺杀没有成功，还因此丢了一只眼睛。但好在他跑进了这茫茫的福龙山，过起了野人生活。山本雄正带人找了很长时间，最后不得不放弃了。当然，这一切都是了然大师在批斗大会上说的。

之后，小日本子被打跑了，老岗营子金矿被国民党接管了两年，最后还是回到了人民的怀抱。

　　据老辈人讲，小日本鬼子投降的时候，将所有的劳工赶到矿洞中，先是机枪射杀，然后手榴弹炸，最后搬来一捆捆炸药将整个金矿洞炸毁了。几百号劳工没一个人能逃出来，全死了。之后，他们叽里呱啦的喊着口号开始自杀。互相开枪的，围在一起拉响手榴弹的，还有一排排脱光上衣剖腹。等军队来接管时，满地日本鬼子的尸体早让野兽啃食的只剩下累累白骨。至此，老岗营子金矿一个活口没有留下。

　　不过，了然大师却不想信山本雄正死了，所以他每年春暖花开的时候都会进山去寻找山本雄正的踪迹，通常要找上两三个月。直到现在亦是如此。用他的话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要不自己死了也闭不上眼睛。

　　说来也怪了，自打国民党接管后，这老岗营子就怪事不断，不是塌方就是冒顶，人死了不老少可金子却越挖越少，有时竟不够工本钱。后来我党接手后，将老岗营子金矿关闭了，在离老矿十多里的棺材沟重开了新矿，取名红旗国营金矿。从那以后，老岗营子金矿就没人敢再去了，都说那里有孤魂野鬼抓替身。也是，毕竟死了那么多人，不害怕才怪呐！

　　之后，了然大师也成了矿上的工人阶级。可是好景不长，因为他的历史问题，没多久又被打成了历史反革命，因此，被清除革命队伍，在福龙山放羊，接受人民群众的监督改造。哎，想想了然大师也是够苦的，要不是他心宽，换了别人不死也早疯了。而张红星几人想听的正是了然大师在放羊期间所经历的一段诡异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