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never meant to belong

它们一直在水面下蠢蠢欲动。等待着一轮又一轮圆月升起；等待着那咸苦的潮水上涌；等待着散播恐怖与死亡的时机。

　　阿戈尔无法抵挡它们，伊比利亚也无法抵挡它们，或许这股恐怖之潮即将到达的拉特兰、维多利亚和莱塔尼亚也不能。

　　或许没人能。

　　它们碾碎阿戈尔的水下护盾，分食伊比利亚的城邦，即将在维多利亚和莱塔尼亚的大街小巷与那些顽强的陆地居民展开血腥厮杀。厮杀之后，徒留无数废墟。这些废墟并未隐没于海水之下，上面也没有附着成片成片的珊瑚、海藻、海螺和甲壳动物，但它们衰败的模样，却和传说里那些蒙上神秘面纱的古城如出一辙。

　　有人会怪罪于阿戈尔，因为他们没能在海中扼杀这些怪异的生命；也有人怪罪于伊比利亚，因为他们舰队肆无忌惮的探索招来了这些猎杀者的目光；人们总能为现状找到各种合理的借口。但这对深海猎人来说都不重要了。

　　因为阿戈尔人也好，伊比利亚人也好，都已经成了流亡者，没有人会理会流亡者的声音。

　　“如果你同意我说的这些，幽灵鲨，把你能戳死人的视线从这份抨击神秘海洋国度不作为的报纸上挪开行吗？”斯卡蒂把那份《维多利亚日报》翻了个面，视线在边栏中的维多利亚语填字谜游戏上停留，一边思考着先填横列还是竖列，一边用戴着粗皮革手套的手从服务员刚刚端上桌的一盘面包里抓起一片。

　　“我不甘心。”劳伦缇娜微卷的灰白色长发微微颤抖，修女袍的宽大袖子也随之摇摆。

　　“我知道。”斯卡蒂的声音很沉闷，她并没有把那片面包送进嘴里，而是递给了坐在桌旁的另一个人。

　　“劳伦缇娜，要接受现实。”

　　“还没结束，斯卡蒂。”

　　“我知道，还没结束。但是，要接受现实。”斯卡蒂沉声道，她的声音略显嘶哑，带着莫名的生硬，仿佛不是从她的喉咙里发出的。

　　“帮帮忙，队长，把面包吃了。”劳伦缇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烦，“我们必须去战斗。饿着肚子可没法帮这些陆地人打仗。”

　　“现在没有仗可以打，劳伦缇娜。维多利亚还是安全的。”

　　说出这些话时，斯卡蒂的表情极度平静。她只是默默看了一眼坐在自己旁边的歌蕾蒂娅。

　　歌蕾蒂娅，劳伦缇娜的队长——如果两个人也称得上一支队伍的话——现在正披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罗德岛男款制式大衣，兜帽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青灰色的鳞片在脖颈、下颌和锁骨旁若隐若现。或许在那些怪鱼看来，她这副扮相俨然已是半只濒死的同类，不过，那对鲜红眼眸中散发的杀气却一如既往。

　　或许是声带也受到变异的损害，歌蕾蒂娅几乎不再开口说话。但斯卡蒂知道，她正在用眼神戳穿自己的谎言。维多利亚仿佛一个已经被敲出了裂纹，即将丢进煎锅的鸡蛋，与那些怪物照面的日子已经近在咫尺。

　　斯卡蒂又转头去看那只暴躁的鲨鱼。谢天谢地，罗德岛居然开发出了有效的抑制剂，她睡着时会像个甜美的小婴儿，醒着时则像现在这样，暴躁，易怒，甚至偶尔还会在人群里取出电锯胡乱挥舞起来——当然，相比更早些时候那种疯疯癫癫的样子，至少现在她是个可交流的对象了。

　　只是，最后的决定交由她来做。毕竟她是三人中唯一语言能力和心智都还健全的人。

　　“上一次和你们正常交谈是什么时候呢。”她轻描淡写地谈起了之前的事。

　　“是砸烂那朵臭水沟里钻出来的太阳花的时候吧。”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劳伦缇娜，我想说的是我们已经回不去了。如果说凯尔希给了我们一个远离战斗的机会...”

　　歌蕾蒂娅冷哼一声，或许她更想做的是“冷笑”。斯卡蒂的这番言语在她眼中无异于痴人说梦。劳伦缇娜自然也是喋喋不休，声调逐渐尖利起来。

　　“正常？你的正常生活从拿起那把铁疙瘩的时候早就结束了，因为我们而死的人千千万，你不会真以为只有你那么特殊，因为罗德岛的博士死了，就开始怨天尤人，思考人生的意义了是吧...”

　　幽灵鲨说到一半，却只见歌蕾蒂娅竖起一根手指，放在了自己苍白的嘴唇前。而看着斯卡蒂这时的眼神，即使是狂躁的鲨鱼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口无遮拦。

　　“我看不到战斗的意义，一直都看不到。但我已经无数次经历过这样的事了，所以我承认，劳伦缇娜，你说得没错。”

　　路途艰辛，山高水长，斯卡蒂白皙的面庞多少添了些岁月的痕迹，但剑眉下的那对红瞳散发出的寒意依旧不减，她一字一顿，甚至连她的同族也感到畏惧——

　　“但我正在接受现实。”

　　——接受自己曾依恋的人，已经一去不复返的事实。

　　三人的周围一时被沉闷的寂静笼罩，但酒馆里依旧熙熙攘攘。卖命的雇佣兵交杯换盏，或许正买着生命里最后一场大醉；精明的小商人压低声音，讨论着接下来还要不要囤货；刚刚从锅炉房出来的工头满身煤灰，三句话不离水管壁上还等着人拧的几颗螺丝...卑微的人们在求生存，没空听三条离水的鱼互相争吵。

　　只是，更多的鱼已经爬上了岸。它们越来越近，近到让斯卡蒂不得不硬着头皮面对的程度。

　　“该走了。”她盯着酒吧的门口，那里有一位穿着熟悉衣服的面罩男。斯卡蒂提起沉甸甸的皮袋子，两位同伴跟在她身后，快走到那男人面前时，她又瞥了瞥歌蕾蒂娅身上的那件衣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才开口向他搭话。

　　“...你好。”

　　“...伦蒂尼姆没同意罗德岛在这里设置办事处，所以找到三位花了不少时间，实在抱歉，我们出去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