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从心理医生那出来，庄恕和陆晨曦牵手并排走在街头，这些日子以来，庄恕在他们的帮助下，努力地恢复正常的生活作息。
定期做咨询复查的时候，庄恕甚至还不忘提醒陆晨曦，她也需要进行一下疏导，特别是抢救他的那段手术经历，虽然最终她是成功把他给抢了回来，但是最爱之人在手术台上血腥的样子，那样险象环生危急紧张的环境，或许有时有点什么触发条件，也可能会导致一定的心理障碍。曾经一闭眼，妈妈离世的样子和修彤在手术台上的样子就浮现在他眼前，他不想陆晨曦也在某天受到同样的困扰。
虽然暂时还是没法做很多需要集中精力的事情，但是这段时间来，他和陆晨曦还是一起做了很多事情。
比如清早沿着家门口的路散步，偶尔慢跑那么一小段，和周边的邻居还有他们身边跟着遛弯的宠物都混了个半熟。
比如将院子里的仓库整理了一半出来，在二手市场淘些发烧友设备，布置一个家庭影院，看看那些电影里到底还演了些什么。
比如在阳光和煦的日子里驾车去湖边钓鱼，虽然钓了不少，但遵循捕捞规则挑挑拣拣，最后只剩下几条中不溜。
又比如在下雨天去庄恕原先常自己一人独自去静坐的咖啡馆，点一杯咖啡给陆晨曦，虽然庄恕此时并不适宜饮用多少咖啡，但总浅浅从陆晨曦杯中抿上一小口，和她猜测咖啡的制作过程，还有之前那些他独处时候七零八落的想法。
等等等等……
在这被迫的暂停状态里，他们倒是获得了比当初更多纯相处“谈恋爱”、“约会”的时间。
虽然好转并不是一朝一夕之间的事情，偶尔那个黑暗的怪兽也会时不时出来扰乱一下他们努力回归的平静，但是庄恕在陆晨曦适时的怀抱里、在林欢每日的信息里、在父亲平静的引领下，努力静下心来去学会与那些黑暗和平共处。正视它的存在，努力不陷入它虽是可能到来的焦虑与恐惧。在它踏足时，学会在漩涡中尽力保持平衡，至少不被彻底裹挟。
庄恕很极强的毅力和足够坚定要好起来的信心，这是他的主治医生说的，也是身边的人能很强烈地感觉到的。
迎面走来一个极为熟悉的面孔，那人在最初看到两人的惊诧错愕之后，视线久违地没有停留在陆晨曦身上多久，而是不自觉紧皱着眉去打量在她身边的庄恕。毕竟庄恕现在虽然比起之前的可怖状态好转了不少，但在曾经见过他之前样子的人眼里，还是消瘦憔悴得匪夷所思。何况来者也是医学出身，即使不擅长此领域，也能看出那份显而易见的木然和努力维持的正常意味着什么。
感觉到庄恕的不自在，陆晨曦简单直接地打断对方的注意力，“薛峦。”语气不甚和善，但倒也不似他时隔六年重新出现在仁和的那次，不是剑拔弩张来掩盖慌乱，而是面对不善无理的义正严词的拒绝。
“晨曦，你拒绝过到美国来。”薛峦倒是不至于自拉面子到质问她，只是因为人不同就能轻而易举改变看法，不像原来固执偏守原则的陆晨曦，如果在加州医疗中心附近遇见陆晨曦和庄恕，他定是不愿自取其辱，只是眼前庄恕的状态在他看来，显然比不上他当初让陆晨曦和他一起来美国的选择好。
“来美国当然也可以继续做医生，但看起来你并不是要来美国做医生的。”语气里明显带着相较优越后“怜惜”的慷慨直言。
“薛峦，我现在的事并不需要你来操心。”陆晨曦曾经自问当时不是因为感情问题和他分开，所以在后来他偶尔犯界的时候，也选择顾念当初一点单纯美好的情分而选择保留彼此的体面。
但是薛峦在现实的残酷和他人的更不堪里寻求自身选择合理性，并且在此道路上一路狂奔没有丝毫折返，生怕失去此种方法人生就彻底失衡。他并不在意陆晨曦此时有所保留的警告，只是直盯着当时并不给他留丝毫面子，告诉他永远不会比陆晨曦优秀的庄恕，“或许你确实永远不用考虑，能不能给心爱的女人足够好的物质条件，但是当时是你风轻云淡地说，即使我不放弃也永远比不得晨曦优秀，而你让能这样优秀的她做什么呢？离开她的优秀能最大化的地方吗？既然你和她已来到这里，即便她固执不会接受，但就是你用你的资源为她提供做医生的机会，我都能沉默叹服你一句赢得体面。”
陆晨曦当然容不得他这样中伤庄恕，尤其是在庄恕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挡到庄恕和他中间，把他扯离庄恕并扬手给了他一巴掌，让他不由向身后趔趄了几步。
“薛峦，虽然我们有过一段过往，但既然已经过去那么久，谈不上你和庄恕比什么输赢。我尊重过去也尊重你，尊重你和我走向不同道路，追求不一样的东西，但我不能容许你不尊重我，不尊重我丈夫！如果真的要论输赢，那绝不是在你狭隘的想法里的那些，无论你选择了什么，不管作为一个医生还是作为一个人，你永远输给庄恕，因为他能承受的，你承受不起。”
说完，陆晨曦拉着庄恕大步流星地离去，只留下薛峦一个人在原地莫名懊恼从他们两人口中先后一致所说出的“他们能承受的，他承受不了。”
陆晨曦拉着庄恕疾步走回家，好在庄老教授今天有一天的讲座不在家，庄恕被她一直拉着穿过街道，穿过院子，走过楼梯，一直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刻，陆晨曦紧紧地抱住了他。
“我喜不喜欢他，你那么关心干嘛？”
“关心说明很多问题。”
陆晨曦知道，在她尚未明晰自己的感情之前，庄恕是先动心的那一个。先动心总是要多受些委屈，尤其是在那个先到且先占走许多时间的人还总在眼前晃悠的情况下。
陆晨曦确实不否认她和薛峦之间也曾有过真挚的感情，而且这世上的爱情千千万万种，没人规定爱侣必须得在事业追求上一致，哪怕是各自在不同事业上不懈追求，但回家能依偎在一起给予彼此尊重支持，互相鼓劲且一同经营生活，也是大有人在的甜蜜之路。
只是她陆晨曦从未将事业和生活分得清楚，她的生活里处处被事业渗透着，加之她追求纯粹，所以她才忍受不了事业上爱侣的放弃逃离。或许假如庄恕没有出现，她和薛峦再次见面的小火苗也不是没有可能再稍微燃起一点点，只是毫无疑问，即便是燃起一点点，也一定会被经历更多成长的她用更冰冷的方式浇灭。他们不再可能了。
毫无疑问，庄恕确实拥有更加优越的外在条件。无论是他现在的家庭，还是他本人的身份成就，待人接物为人处事，还有包括外貌。
但是因着他的身世遭遇，他背负的一切，他隐忍封闭的内心和紧密窥伺想击倒他的病痛，也注定了做他的爱人，与他发展爱情是件极其艰辛且有许多磨砺考验的事情。
当初虽然她总觉得自己是生扑主动，死撑维持的一方，可后来她反思回想也逐渐回过味来，他原先是用情更深的一方。
因为她简单直接，喜欢就毫无顾虑地生扑，可他光是与他自己撕扯着，在可能伤人还是隐忍自我之间迈出一步就已经很是艰难了。
她后来知晓庄恕有多难以抵挡对她的感情，却能死撑着不给她开门，决绝地拒绝她的求婚，她便明白庄恕在美国交过几个女朋友根本不是件值得纠结的事情。就算有人能扑得比她猛，也得庄恕愿意敞开那个通道。而跟着他回到美国的家里，看到他大多数时候和父亲住在一起的现实情况，更加佐证了她的猜测。
当初庄恕确实应该醋海翻腾，和她纠缠医风医德原则底线确实还算对她很是温和了，就算他醋海掀起海啸把她吞没她现在都不会有怨言。
即使爱他一路比起与他人相爱更为艰辛，但自己选的路，再艰辛她也会用上全部的热忱和深爱投入其中，陆晨曦一向如此。如今她将事业生活爱情都融在同一条路上，融在他们两人将一同前行的路上，她自然是迎难而上毫不畏惧的。这是她追求的极致的纯粹。
庄恕此时也不好受，虽然自开始他就对薛峦的出现，表现得不似往日一般隐忍，他很难得那样明白流露出自己的意图和感受，但起码还能保持“高度”和“风度”。
后来，他胜券在握，对着已是出局者的薛峦，虽然并未留情面地驳斥，让对方好好看清自己，却也不是嘲讽和看低的恶俗，顶多算得上不顾人情的耿直。
可是刚刚，他差一点又被薛峦的话语推入自责自罪的漩涡，他不该为自己中断陆晨曦的优秀，哪怕只是暂停。身处高山之巅，他更明白所谓不进则退的道理。
陆晨曦有力的行为和话语不仅喝止了薛峦，也拉住了眼看着又要下沉的他。
但没有下沉依旧抵挡不住内心澎湃翻涌的一浪浪狂潮，不是他们前几天路过海岸线那潮湿腥咸的味道，而是弥漫着仿佛陈年酢涩，再一个浪头就要将他彻底堙灭。
此时的他很难像之前那样充分调动自己精密庞大的思维，操纵复杂的语言系统，和陆晨曦再去变着法儿地纠缠什么空且不实的长篇大论。他只是回拥着她，低下头去吻她，与她痴缠在一块。
很长时间了，他没有也没法对陆晨曦有什么很主动热情的表示，基本都是陆晨曦照顾着他，安抚着他，抱他亲他说爱他。
浓烈的情绪像是火山爆发般喷薄而出，但陆晨曦由着他迎着他，全身心地接纳他。
他们爱彼此铭心刻骨，爱意溶于彼此沸腾的血液，被传递到身体上下每一块方寸之地，尤其是泵压出这些血液流向周身的心脏，跳动着他们能主动感知到的最快的速度。
电影里还演了什么，这个答案她自然已是给过几次了，但现在她觉得，电影里没有他们演得疯狂。
疯狂过后，她轻抚着庄恕的睡脸，像近日里每天做的那样抱他入怀，轻轻哄拍着，即使她明知他已经沉沉睡去，但睡梦中的他也还是需要安全感，最近以来他都知道。
他说要加大每日运动锻炼的量，不管是晨跑篮球还是高尔夫游泳都行。
傻瓜，你也知道这急不得。
但是我相信你都能做到的，因为你本就是个了不起的人，即使普通，但从不困于现实，流于平庸。即使泰山压顶，不能说你能做到不动声色，也不吹嘘你不会被压垮，但鲜少有人能有你这样被压垮后，仍努力重拾破碎的自己，再经受千锤百炼去重塑的勇气。
你能承担的，很多人都承担不了，或许我也不行，但我愿意，并且也能与你一同承担。
你说我追求纯粹，但我愿你纯粹，自此往后一直纯粹。
我不用你只扮演我世界里的李嘉文，在我走过的一路默默守护且铺满鲜花。如果可以，我倒是宁愿是那机器猫，从口袋里掏出任意门，早个十来年去生扑你，让你的孤独岁月少一点，再少一点。
但既然你不是李嘉文，我也不是机器猫，我们做不到那些童话世界里美妙的追溯，能做的只有抓好现在和未来，那么别害怕，我绝对不会放开你的手。
庄恕，无论以往的幸与不幸，与你相遇并且携手，就是命运给我们最大的幸运。即使不是主动与命运做交易，但是，既然它已经拿走我们，尤其是你以往那么多东西，那暗中标价交换的筹码，即使再怎么沉甸甸，我们也该坦然且心安理得地接受吧？
在庄恕脸上落下一吻，她也满足地靠着他沉入睡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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