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一大家子倒是有趣。
那天皇上在把她从京郊找回来后发了老大的火，三个孩子一个不少的都被他赶去了小祠堂跪着。临安公主自知理亏低着头，大阿哥没见过这阵仗但觉得自己终于没被'区别对待'眼里竟然蕴了层笑意……至于二阿哥，他欢快的就差没跳起来了——一来阿玛知道了这件事那探花郎就等着被揍个鼻青脸肿吧！二来没想到啊没想到，有一天我这英明神武临安公主姐姐和我那运筹帷幄的好哥哥也要被罚跪小祠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好大声，然后被哥哥姐姐一人揪一只耳朵拖了进去，乖巧的跪在了两人中间。可还没跪一会便开始觉得无聊，一会问问姐姐一会看看哥哥，小嘴叭叭的就开始不停，被两人异口同声的瞪了过去——闭嘴！
闭嘴就闭嘴……他绷紧了嘴跪在那开始东张西望，然后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亮了起来，哒哒的站起身往那神像后摸索了半天然后嘿了一声，傲娇的看着姐姐——我不说话，我吃东西！嘴忙着呢！
可还没吃到嘴里就被公主夺了过去，"告密的家伙，不配吃饭！"
"……"
口水还没咽下去的二阿哥又委屈又生气，心想他才没告密呢！气呼呼的扭头看着把手也伸到他藏东西地方的哥哥，如法炮制的把他手里的点心夺了过来"听见了没！告密的家伙，不配吃饭！"
然后一口把那点心咬掉了一半。
我在门口看着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原本还怕这三孩子饿着，如今看来，二阿哥果然是早有准备，这祠堂里不一定藏着多少好东西呢，不信你看临安公主才说渴，二阿哥就不知道从哪变出了壶桃花酿——我费了好大劲从地窖里偷出来的！
然后眼巴巴的看着公主，“姐你快尝尝好喝不！”
祠堂背阴，桃花酿当真是冰凉清甜，盖子一拔开桃花的清香便涌了出来，公主才咽了口口水正打算抬手就听见大阿哥幽幽的来了句——你能等到现在没偷喝一直留着？
以他这馋猫的性子，只怕早喝了精光了，还能等到现在拿出来献宝？
“我……”二阿哥有些心虚的抬眼看天，“偷的太早了，那时候还酸呢，后来放着放着，我就给忘了……”
我这次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又在三人看过来前赶忙溜走了，因为我思来想去，觉得该劝的应该是那个自从回来后就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蒙着被子不说话只喘气的皇上。
……
但罚归罚，临安公主那过的还是似蜜糖甜，哪天看她就没有不笑的，又因为是夏日穿的薄，各色的衣裳见天的换，比那御花园的花还漂亮！大阿哥对自己的这位探花郎准姐夫满意的不得了，难得的主动提出想要皇上请他进宫来讲一堂课；二阿哥的反应最激烈，因他是一甲第三名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阿三哥’，我问过他什么意思，二阿哥愤愤不平的一口咬掉手里兔腿的一半——他破坏我姐和图哥的爱情，就是第三者！叫他一声哥是客气，给我姐的面子！
“你看他那轻狂的样子！问他叫啥直接说明就行了呗，上来那嘴叭叭的，生怕人不知他是探花似的，还江南世家大族……本阿哥是不跟他一样，我爷爷是皇帝，我爹是皇帝，我哥是未来的皇帝，那我也没像他那么多话啊！”
“你话少啊！”
皇后娘娘正巧走过来，嗔怪的打了下他脑袋，她对这位探花郎女婿可谓是欢喜的不得了，和紫薇格格还有晴格格一说起来便是“啧啧啧，我们家那探花郎女婿啊！”
皇上有一次听见忍不住反驳，“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气呢，你闺女，千娇百宠养大的闺女，就这么被一个男人拐跑了！”
皇后娘娘当场就笑出了声，瞧着他抱着胳膊盘腿坐在榻子上一副被抢了糖吃的小孩子模样根本停不下来，笑够了就坐在旁边给他顺毛，“诶呀，你不是上次都同意了吗？怎么，当着你闺女是一套，背着她又是一套？
君子一言，八匹马都难追，还要加九个香炉呢！”
她掐了掐皇上的脸故意逗他笑，见他就是不肯扬起嘴角来也沉默了下去，温顺的靠在他肩上，拉起他的手又是捏又是掐了半天才道“永琪，我们不能陪她一辈子的，我自小没有父母，遇见了你才觉得有了个家，爱情的滋味有多美好，我们不知道吗？自己是食髓知味了，难道不想让女儿也拥有吗？
我的身体也就这样，撑不了多少年的，等我走之后，我也想有个人，能像你对我一样对窈窈，让她不那么孤单。”
今年的伏天热，皇后娘娘贪凉多吃了几碗冰便上吐下泻的病了一场，皇上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根本听不得她说这些，起身就要去给她披件衣服，“求人不如求己，与其寄希望于一个不知道结果的男人，不如我们自己养好了身体，给闺女撑腰！”
可他话虽这么说，却也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只不过采取了不听不管不问的原则。既不拦着也不支持，但却迟迟未给他定官位，于是眼见着同年一个个领旨谢恩离了京城去自己的一片天地闯荡，陆探花还在翰林院里每天就跟着纪晓岚继续编那四库全书。
我明白皇上的意思，一来他是没想好给陆霁舟分到哪还想让纪晓岚好好替女儿掌掌眼，二来也是想给姑娘多点机会不忍心让这对小情侣这么早就经历分别。他这人就是嘴硬心软，哪怕嘴上总是挑的不行，心里却已经开始慢慢接受这个‘准女婿’，默默的想法子替他把路铺的更平坦些。只要他按部就班的走，皇上必然不会亏待了他唯一的女婿，探花正统的科举地位又不怕人说三道四，莫说做个封疆大吏，真要当一朝宰相成了人人尊称的‘陆中堂’那其实也就是早晚的事，而且还是能横跨两朝的那种。
因为无论将来两位阿哥谁登基，都不会亏到了他唯一的姐姐和姐夫。
只可惜，他耐不住。
毕竟京城不是江南，官场也不是科场。江南世家大族的身份在京城这样一转头下去都能砸着个贝勒的地方并不算的什么，更何况陆家只是清流，祖上官位做的并不算太高，里面的弯弯绕绕太多了年轻人很容易迷失，更别提他这种一路顺风顺水心比天高的人了。
是的，他太顺了……生在乾隆二十六年的盛世，后来临安公主出生杭州归了五阿哥，便用了藏富于民的法子成就了杭州的市镇繁荣，他在那样的温柔富贵乡里长大学会了吟诗诵词，又靠着上天的给予的这份才气与容貌轻而易举的拿了探花郎的位子……二十年的人生，竟然处处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就像当年被六宫里捧在手心里的临安公主一样。
被众星捧月惯了的人，是习惯不了暗淡和平凡的。
更何况，京城的闲话总是传的最快的，不知道哪天他一人喝闷酒的时候就听见了旁边人的闲话——说如今探花郎闲置在京城那是自作自受，皇后娘娘亲自指婚他都敢拒，为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丫头把堂堂公主给得罪了，咱们这位皇帝又是个爱妻女如命的人，那能给他什么好果子吃？
他还是太年轻啊，虽说皇上总是说满汉一家，可他毕竟是个汉人，就仗着自己肚子里那点墨水就自视甚高，也不知道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只会考试有什么用，这当官的路还没走呢就堵死了！
探花郎只是个敲门砖，能决定起点，可终点在哪，在人家皇帝手里握着呢！
再说了……探花郎是稀罕，但又不是唯一，三年又三年，探花郎多着呢！
吵吵嚷嚷的酒楼里什么闲言碎语都能听得清，他第一次听的时候刚好转身看见了公主，要她在脸颊上亲了一口说当安慰，第二次听的时候他洋洋洒洒写下了一大篇赋文来自我安慰，第三次听的时候他直接掀翻了桌子，等到不知道第多少次听的时候……原本与他约好晚上一起去逛花灯的公主却因为刚好有内务府的人来答话耽搁了时间而姗姗来迟。
两个人吵的很激烈。
其实他俩经常吵架。
爱情就是这么奇妙的事情，两个人必须要像，不像根本不会互相吸引，可又不能太像，太像了那就是敌人了——就像一片天空中可以有太阳可以有月亮也可以有星星，但总不能有两个太阳一样，外人看起来天造地设门当户对的一对，内里可能会过的不堪一提。
就像临安公主和陆探花一样。一个是六宫宠到大的帝后独女，一个是江南世族的长房嫡子，天之骄女与天之骄子初初相遇的时候自然千好万好，可真要遇到点什么事，那就是谁都不肯相让的性子。陆探花读多了四书五经习惯了被人仰望总觉得夫为妻纲，甚至对于当朝皇上的评价也和那些文人们没什么区别——可比肩三皇五帝的盛世帝王，就是被一介妇人迷了眼，有些拎不清了……可临安公主自小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一出生变成为国朝唯一有封邑的公主，小时候那是老佛爷和乾隆皇上都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中间吃过几年苦可人摇身一变成了真正的公主，如今后宫里要是问谁说话最管用，临安公主说第二，皇后娘娘都不敢称第一！你要这么一个养心殿说闯就闯，殿试都敢去凑热闹的公主和人低头，听别人的话——这不是做梦吗？
不过大概爱情的魔力实在是太大，所以两人无论吵的再激烈，一转眼又能好的和一个人似的，就像这次——
陆霁舟把这些天来积压的不满与愤怒一股脑儿的都发泄了出来，公主被他气得哭的眼睛都肿了，伏在我肩头一起一伏的啜泣着“他凭什么骂我，是他说喜欢我不要娶公主的，是他先来招惹我的，我又没有逼着他做什么，现在却要把这一切都归咎到我头上，他在翰林院气不顺跟我有什么关系！
先不说那所谓的不娶公主被针对根本就不能，就算是真的，做下不娶公主决定的是他，现在怎么又承担不起不娶公主的代价了！”
她激动的满脸通红，气得不停的拍着枕头，我捏着帕子替她擦眼泪，“那这些话你和他说了吗？”
“没有”
“为什么？”
“……我其实也可以理解，他堂堂探花郎，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本以为自己有多大的成就呢，结果每天要在翰林院里翻那些死书看着别人去了更大的天地，是挺憋屈的。”
我就知道，她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替对方找了好多个借口，这段时间以来两个人每次吵架都是这样的结果，那个敢捉弄十五阿哥嘲笑亲王世子让荣亲王抄《列女传》当着整个后宫的家，坊间称之为‘长公主’的临安公主，终于学会了委曲求全，把所有的骄傲都隐藏了起来。
唉，女人啊，爱上一个人就都要这么失去自我吗？连公主竟然也不例外。
不信你看，她哭完了由着我给她擦脸的时候还没忘了揪着我的袖子撒娇，“姑姑，你别告诉我阿玛……”
我无话可说，只能看着她把这些委屈都咽到了肚子里去，然后转头去寻了皇上，问他考察够了没有，没有一直把人放在翰林院蹉跎日子的道理。
“这才多久啊，你就厌烦了？”
皇上今天大概心情不错，放下笔笑着打趣她。
“我没有”
“那他在京城不好吗？你想见他就能见。要知道这可不容易，有段时间你玛嬷管我管的太严，我要见你额娘一面比登天还难呢！”
“我是想和他待在一起，但我更希望他能去实现自己的志向。”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躺着贵妃榻子上看这父女俩热闹的皇后娘娘的突然坐起了身，等到公主走了以后便坐到了书案旁的皇上身边去，“看来窈窈这孩子，是动了真感情了。”
是啊，我们原本都以为这小姑娘不过是一时兴起，看话本子看多了春心动矣正好碰上了一个优秀到不得了的人，每天腻在一起看看花逛逛街的图个高兴，喜欢是喜欢但肯定算不上爱，可都没想到她会为了对方的未来而委屈自己。
这是她不曾给予阿图的妥协和退让。
皇上到底还是心疼女儿，没舍得把陆霁舟送去多偏多远的地方，而是让他回了杭州，官职虽然不高但那毕竟是杭州，鱼米之乡富得流油，而且公主的封邑也在临安，真要是回去也不怕女儿受半分委屈。更重要的是，皇上常去杭州，临安公主得见情郎的机会必然少不了。
旨意下来的时候临安公主激动的恨不得当场亲皇上一口，从皇上手里把圣旨夺了过来就要去找他，气得皇上无奈的指着她早就跑远的影子——真是女大不中留了！
我当然明白临安公主为什么会那么高兴，那哪是封官的旨意呢，那分明就是指婚的意思，皇上既然选了杭州就代表认可了这门婚事，公主高兴的随意换了件汉装乘上轿子就要往他在宫外的住处去，看来是打算亲自去宣旨，那不就是打算摆明身份的意思嘛！
也不知道那探花郎见着自己的心上人竟然就是临安公主得是个什么表情！
皇后娘娘把我心中的好奇道了出来，我看着她的表情突然有点紧张，“娘娘该不会是想追上去看看吧？”
“我？”她嗨了一声拜拜手，“怕碰见什么不该碰见的，到时候尴尬的还是我。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不管那么多。”
她颇为开明的潇洒转身，可二阿哥却没有她那么好的心态，他一向最喜欢阿图，对于陆霁舟从天而降捷足先登的行为极为不满，曾经努力撺掇过他图哥，却因为一句“窈窈幸福就好”而以失败告终，我瞧着他这摩拳擦掌的样子，估计是想在陆霁舟成为他姐夫之前揍他一顿解解气。
事实上，他的确把陆霁舟揍了一顿，而且不是他一个人，那个从来对打打杀杀不感兴趣一心只读圣贤书连剑都没摸过的最是稳重的大阿哥也去了，据二阿哥后来回忆说——舅舅肯定是藏私给我哥了！我哥那一脚，啧啧啧，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我一边给他擦着脸上的灰一边打断他的喋喋不休，此时此刻我更关心的是，怎么会突然打起来呢？公主不是送旨意去了吗？那探花郎是得了杭州这样的好地方不高兴还是得了临安公主这样的媳妇儿不满意呢？
眼见着二阿哥这次更生气又要破口大骂个不停，大阿哥先打断了他，示意我看向那边从回来就把门砰的碰住的公主，“姑姑，长姐是在醉春风外碰见的陆霁舟。”
醉春风？！
我一下子愣在了那里，醉春风……京城有名的艺妓馆？
他竟敢去那样的地方？！
我蹭的站了起来，转身就想去看公主，我不敢想像小姑娘捧着旨意满心欢喜的去找心上人，结果却见他在醉春风的靡靡之音里坐着，也许衣衫不整，也许腿上还卧着一个妩媚的娇娘子，正用嘴叼着酒杯往他怀里送……
莫道不消魂，这不就是醉春风的招牌吗！
“她没事吧？”
“不知道，我和昭昭一开始没想到那是个……，听名字还以为是听曲抚琴的地方，直到看见有人醉熏熏的从里面出来才明白”他说着说着有些脸红，声音也更小，“我本来不想……”
“诶呀你墨迹不墨迹！”二阿哥是个急性子，“是我把我哥拉进去的，我一看这名字就知道这不是啥好地方，就我哥非说那叫风雅，风雅个屁！那白花花的胳膊白花花的腿，连衣服都不好好穿能是个什么好地方，我就不该听他的话在外边等，然后”
“说重点！”
“重点就是我当时就火了，拉着我哥就往里闯，正巧看见我姐……她还挺冷静的。”
“冷静？”
当然冷静了，女人的第六感真是可怕，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在住处没寻见陆霁舟无聊的在街上走的时候看见「醉春风」的牌楼突然就想往里进，哪怕门外的人一瞧见她是个姑娘马上有人拦着也没拦住，可天家气势不怒自威，临安公主一道凌厉的眼刀刮过，从牙缝挤出来的“滚”字一出，竟然生生的让出了一条路。
她看都没看一楼那群莺莺燕燕一眼，陆霁舟是个爱干净更自诩风雅的人，真就来了醉春风，也肯定在二楼那扇雅致的屏风后。
于是她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上，哒哒的声音敲在心上像是要把心震的七零八落一般，越走越近屋里的声音也愈发的清晰，即使她不曾经历过，她也清楚的知道，那声音意味着什么。
可她还是不信，非要把那扇门推开看看才好。
然后愣在了原地。
人在急怒之下从来都不是歇斯底里的，而是一下子被抽去了心气根本说不出话来，浑身冰冷，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
屋里人打得火热似乎没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于是窈窈就平静的看着被子下那层峦起伏的身影，喊了一声“陆霁舟”
不算响，却能把那激荡的浪叫声压得严严实实。
周遭的一切瞬间都安静了下来，她看着那团被子突然不动，然后狼狈的掉出来了一个人。
那一刻窈窈突然想笑，从前看话本子都嗤之以鼻的捉奸的戏码竟然真的会发生在她身上？可她堂堂公主，怎么也落得这么个荒唐模样？
“你为什么会在这？”
“窈”
“我问你为什么会在这！”
她还是没忍住拔高了声调，可声音里愤怒有之，但更多的是不解……以及嫌弃。
是的，浓浓的嫌弃。
窈窈像看一个恶心的不得了的东西一样看着他，却殊不知像陆霁舟这样骄傲的人最看不得的就是这样的眼神，愧疚被压下去成了恼羞成怒，“我为什么不能在这？我应该在哪？”
“你是新科探花，你是未来的国家肱骨之臣，你应该翰林院里你”
“呵！”他像是听了多大的笑话一样，“我应该在翰林院里呆着？翰林院里都是些同进士出身的废物！可我是谁，我是新科探花，我是江南士族的公子，我凭什么在那种地方呆着！”
“所以呢？你就来这是吗？你就来这狎妓是吗！你也不嫌脏不嫌恶心！不怕脏了你们江南士族的门楣，你新科探花郎的帽子！”
“萧窈！”
陆霁舟明显因为她这句话给气着了，“什么叫脏？这醉春风寻常人想来还来不了呢，连皇上都没有明令禁止士大夫不能进我怎么就不能来了？再说了，阿柔不过是流落风尘罢了，她可不是八大胡同那做皮肉生意的妓女！真要比比琴棋书画，你和她还不一定谁强呢！”
“你拿她和我比？”
窈窈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并不歧视那些误入风尘的姑娘，但她的确看不起这种摇尾乞怜靠讨男人欢心卖身赚钱的人，瞧瞧那个所谓的阿柔此时眼角眉梢含情的模样，当着她的面似乎没有丝毫收敛的意思，大片的胸脯就那么敞开着，甚至颇为挑衅的向她勾了道眼神。
“呦，这位就是传闻中能引得陆探花放弃公主的萧姑娘啊？”
她丝毫不胆怯的对上窈窈眸中很是嫌恶的目光，把她上下打量了一个圈，“确实是人间尤物，你瞧瞧这腰枝，这身段，这”
“陆霁舟”
窈窈并不愿和旁人多说什么，只是盯着他，“我哪欠你的了？”
她原本不想哭的，可此时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鼻子酸，拼命的忍着眼泪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对面这个第一个走入自己心底的男人，大概是这幅楚楚可怜又倔强的样子触动了他那颗怜香惜玉的心，陆霁舟的态度也软了下来，“这是个误会……我就是心情郁闷想发泄一下，你又总是在忙我根本找不到你人，就想着到这醉春风来听听曲喝喝酒，结果喝多了，一时就”
“一时就什么？酒后乱性是不是？”
窈窈直接笑出了眼泪，别过身去擦了下回首苦笑的看着他，“陆霁舟，做了却不敢承认，你还算是个男人嘛！”
“酒后乱性？误会？是有人拿刀把你绑到这醉春风的吗？！是有人给你灌了春药吗？！是有人强摁着你逼迫你的吗？！
没有吧？那就少在这扯什么借口！
分明是你自己耐不住寂寞，分明是你自己恶心！”
“可你自己恶心就算了，你恶心我做什么！”
“恶心你？”陆霁舟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杭州市镇繁荣，这样的事情从他十六岁起那便是家常便饭，先不说柳永的词本就是在勾栏瓦舍中传出来的，辛弃疾那样的大将军不也有诗——爱上层楼爱上层楼嘛！哪个风流才子世家公子不是这样的，她至于这么大的反应？
“萧窈，如果你生气我可以道歉，但是我要告诉你，我要真想恶心你我就把她娶回家了，谁家正妻没过门前屋里没几个侍候的丫头呢？
你要是连这都受不了，趁早别高攀我们陆家的门楣，少学当今皇后娘娘那善妒的做派，想着椒房独宠！
可我告诉你，你没有那个凤凰命！”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陆霁舟不可置信的看着愤怒的扬着手掌的窈窈，她比刚刚还要生气，气的浑身都在发抖，“我不许你这么说我额娘！”
“你额”
“没有那个凤凰命？那你就有了？”
“陆霁舟啊陆霁舟，你不就是觉得自己一个探花郎在翰林院里觉得憋屈吗？可你有时间憋屈有时间在这狎妓就没时间想想到底因为什么吗？！
还是说，你想来想去，觉得问题就在我身上，觉得就是因为你拒绝了指婚是不是？
可指婚旨意下了吗？你又是谁啊？值得人家皇家那么针对你？你也太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你！”
“你什么你！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特别的伟大，觉得自己特别的委屈，觉得自己特别的深情是不是！
因为一个名不见经传不知道哪家小门小户出来的姑娘竟然拒绝了做临安公主的驸马，而我萧窈呢，竟然不仅不对你感恩戴德恨不得为你当牛做马还要管着你这个管着你那个，连逛个青楼都不许是吧？”
“我”
“可是凭什么啊陆霁舟！是你说喜欢我的，是你要拒婚的，整个过程中我有逼过你吗？没有吧？那为什么非要把你自己的失败都归咎到我身上呢？又为什么要求我因为你的选择而委曲求全呢？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你什么，是你非要给我的，那就不要期盼我能给你什么！”
她的语速算不上慢，但是字字句句都吐的异常清晰，公主的气势一旦摆起来那也唬人的很，饶是陆霁舟一向自诩能言善辩此刻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
窈窈笑起来很好看，比从前陆霁舟见的任何一次笑的都好看，因为她这样的艳极的容貌就得配上这般张扬明媚的笑，可偏偏她总是习惯仰望陆霁舟，连笑容都刻意敛下了几分肆意，学着寻常姑娘的腼腆与含蓄。
可他不懂，更也不珍惜。
“陆霁舟，你就是太贪心了。你又想拥有所谓的金风玉露的爱情，又想有公主的助力以平步青云……怎么天底下所有的好事都是你的呢？”
她已经平静了下来，把一直藏在袖子里的明黄的旨意拿了出来，唰的在他面前展开——那是皇帝的亲笔。
“但其实，你差一点点就真的如愿了”
“啊？”
陆霁舟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旨意，明黄的绢纸上写着他最爱的杭州，他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愣的看着窈窈，圣旨怎么会在她的手里？
她刚刚说了什么，不许你这么说我额娘？
她额娘……
“你想要的公主，你想要的杭州，你想要的平步青云，你想要的位列宰辅……这些东西，我本来都可以给你的。就像我能轻松从皇阿玛那里求来这道旨意一样，我也能轻轻松松的把你送上你梦寐以求的位置上去助你实现你的理想抱负……只可惜啊，我给了你机会，你自己没把握住。”
“你是临安公主？”
他似乎才明白过来，可问了一句又自己摇着头否定，“怎么可能呢，你怎么会是临安公主呢……你不姓萧！”
“我姓萧”她平静的勾了勾唇，“陆探花博通古今，又在这勾栏瓦舍里混的如此如鱼得水，难道不知道当今帝后长女，闺名唤做‘萧窈’？”
扑通一声，陆霁舟瘫坐在了地上。
窈窈嫌弃的向后退了一步，眼神里话语里满满的都是嘲讽，也还带着点自嘲和一二分刻意——皇阿玛说的真对啊，自古才子多情也薄情。
“你不会告诉皇上的是吗？”
沉默了很久的陆霁舟开了口，窈窈差点没笑出声来，笑这陆霁舟果然是探花脑子好使，就像当初在京郊见她受了委屈再心疼再想护着她也知道不能正面说公主的不是所以把她拉走安慰一样，他永远知道谁最大，和她道歉是没什么用的，那尖尖上的皇帝才是能决定他一生的人。
“你凭什么觉得我不会？”
窈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难不成你觉得，我不舍得吗？”
“不是”
陆霁舟摇了摇头，盯着她的目光里突然多了几分自信，“因为今天这样的事情说出去，对你也没有任何的好处。
自古天下名士尽风流，我不过是多了个风流才子的名头罢了，但公主可就不一样了，堂堂临安公主，未有媒妁之言便私下与外男幽会甚至私定终身，甚至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醉春风里，这只怕既有碍礼法，又损了皇家圣名公主清誉。
“你威胁我？”
窈窈垂眸看着他，这一刻她还真有点佩服眼前这个男人，倒也算是遇事不慌冷静自持，这样的场面换做旁人早就哭天抢地的求公主饶命了，他竟然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只不过，以名声来要挟女人，算什么男人！
“没有，陆某只是陈述事实，还请公主三思。”
他挑眉笑之，仿佛觉得窈窈此时已经无路可走了一般，谁知她却一哂，“三思？我有什么可三思的？三思那些所谓的名声，三思那些不该我的错要我去承担？”
她像是终于看清了眼前人满口仁义道德的虚伪一样，像是终于发现其实陆霁舟没什么特别的，也和那些读死了书的酸腐文人一样，嘲讽的呵笑了一声，然后盯着陆霁舟那张曾经把她迷得七荤八素的脸。
“陆霁舟，我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我阿玛也不是那种刻板封建的老古董……我不会告诉他这件事没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我一旦告诉他，他一定会杀了你。”
“毫不手软”
“但是即使你负了我……”她的声音陡然低落下去，有些哽咽的长叹一声，“可也还罪不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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