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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长生漂泊 悲欢离合

新还珠格格之桂堂春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天空已经迷迷蒙蒙的下起了雨,小燕子抱着孩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沿着这条熟悉的路慢慢的走,突然就想起来乾隆二十九年的春天。

那年春天特别暖和,窈窈才满一岁生日,走路还不稳,可永琪不知道怎么的非要带她上街转,小丫头看着处处新奇景儿挣扎的要跳下来,还要甩开阿玛的手自己跑,永琪拗不过她又不放心,只好双手张开的跟在她身后,身子还微微弯着,跟着窈窈的动作左摇右晃的活像一个螃蟹一般,乐得小燕子跟在后边笑得直不起腰来,正巧碰见也领着女儿出来的江墨,元元比窈窈大一岁走路已经稳了许多,小姑娘含糊不清的咿咿呀呀的就朝着元元奔了过去,吓得两个父亲慌张的往前扑,谁也害怕自己姑娘被伤着了,倒是柳红笑得比小燕子还张狂些……

手背突然晕了层湿润,她抬头看这灰蒙蒙的天,春雨从来缠绵而多情,却不懂人间的悲欢离合。

“小燕子?”

好像有人喊她,小燕子回头望去,一位身着墨绿色裙裳的夫人正站在那里,同样惊讶的看着她。

“欣荣?”

她有点震惊于她的打扮,倒是端庄持重,却让人瞧着老气横秋的死气沉沉的,完全不是她以往的风格。欣荣属于美而自知的姑娘,她知道自己这窈窕的身段与艳光四射的面容最为勾人,便总爱穿些粉呀黄呀的明亮的颜色,如今虽说不再是那些花枝招展小姑娘的年纪,可不也才三十岁嘛!至于打扮成这幅模样?

欣荣看出来她眼里的意外,也有些不自在的抚了下手腕上的祖母绿玉镯子,沉甸甸的 勒着她手腕疼“老爷说,得让我撑起架子来。”

“老爷?”小燕子愣了下,欣荣已经走上前来看见了她怀里的孩子,“是个男孩吗?”

不等小燕子回答又仔细的端详起来,弟弟自来到京城调养了几日气色略微有些好转,但瞧着还是瘦小的让人心疼,“像他,五官哪哪都像他。”

欣荣无限感慨的看着她怀里的孩子,尽管已经到了这样紧要的关头,小燕子作为女人的那点小心思还是不可避免的冒了出来,抬头打量着欣荣,难不成十年过去了,她如今儿女双全夫妻和睦,虽说那拉也娶了几房姬妾有庶子庶女,但没一个能威胁了她的地位,更何况,欣荣不是对此并不在意吗?竟然还惦记着永琪呢吗?

也许是这些年来两人也有不少的相处,也许是女人对于情敌哪怕是过往的情敌的心思永远都是最敏感的,欣荣不用抬头便猜出了小燕子欲言又止的心思,摇着头笑道“我这个人心气高,今天见到你回来,才觉得自己真心服了输。”

哪怕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都是三妻四妾很正常,哪怕那拉对她当真是不错,哪怕她告诉过自己一代又一代的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可午夜梦回独守空房听着隔壁别的女人在自己丈夫身下婉转承欢,看着一个又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她还是会不可避免的难过,也会去想,如果她当初没退让,如果她当初没走错那一步,如果她当初真的嫁给了永琪,她会不会也像小燕子一样幸福?

她知道答案永琪早已经告诉过她,可是就是心里偶尔会有那么一点不平衡,这个姑娘凭什么呢?凭什么只生了一个女儿就能如此坐稳五福晋的位子还独霸五阿哥呢?那可是五阿哥啊,多少姑娘恨不得生扑上去的荣亲王啊!特别是当听说永琪为了小燕子带兵却劫狱的时候更是惊讶,可惊讶之后又是羡慕,浓浓的羡慕中又夹杂着一丝无法明说的酸涩。

她想,大概知道这件事的女人们大多都是这样的想法吧?她们想过的最好的日子不过是丈夫爱重,妻妾和睦,儿子上进,女儿贴心……谁敢想丈夫十年来不纳二色,甚至舍得用江山去换呢?

那可是江山啊!还不是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画的大饼,而是实实在在,马上就要到他手里的板上钉钉的江山。

可当她看见小燕子回来的那一刻,就突然释然了,毕竟如果换作她,一定不会回来的。

她会考虑孩子该怎么样,她会考虑自己可能救不出去,她会想自己最好的选择该是什么……一阵权衡利弊后,咬着牙替他把一双儿女抚养长大,记得他的好,记得他的情就够了,是万万做不出这种不顾一切,特别是不顾惜孩子来救他的事的。

“你想进宫是不是?我带你进去。”

小燕子差点忘了,欣荣是皇后哥哥的儿媳妇儿,现如今这种情况下,皇后肯相信的外命妇,也就欣荣一个了。于是她扮作欣荣的婢女一路跟着她进宫,可眼瞧着马车过了宫城又转了个弯儿,她一脸奇怪的看着欣荣,“怎么不进去?”

“皇上病了,皇后娘娘说,园子里风光好,而且也不至于让皇上睹物思人,便挪去了圆明园养着。

可谁不知道?那是怕宫里人多眼杂,如今移到了园子里来没多少人知道,晴格格又被她以守孝为名关在了慈宁宫里……其实守什么孝呢?她自己这个儿媳妇儿都不守,晴儿既不是老佛爷的亲孙女,又没办出国丧的阵仗来,棺木早就迁出了宫去,有什么可守的,分明就是想拦住晴儿罢了!”

欣荣替晴儿打抱不平,小燕子却更关心乾隆的病势多些“病了?严重吗?”

“不算凶狠,但是来势汹汹。你也知道,毕竟六十多岁的人了,一天之内,母亲突然没了,儿子又折腾出这么一个事,他急怒攻心也是正常的,听说是醒醒昏昏的,脑子也不大清醒,但是性命无忧。”

小燕子了然的点点头,怪不得那群人都见不到皇帝,有人进不去,有人就是进去了也见不到,还好她没冒冒失失的就闯。正想说什么突然看见欣荣轻轻咳了一声,原来已经到了门口,侍卫们一见是那拉府的马车都殷勤极了,只匆匆看了一眼便陪着笑放行。帘子被轻轻放下,欣荣看着长舒一口气的小燕子,“我能把你带进来,但是小燕子,能不能见到皇上,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皇阿玛还住在九州清晏?”

“是,但是一直有皇后的人守着。”

窗外的春景动人,一片郁郁葱葱中一点紫色点缀于其中,小燕子忍不住探出头去看,清风拂来,紫藤萝一串串轻轻晃着曼妙的 身姿,好像能发出铃铛的响声一般……圆明园的紫藤萝开的这样好,那永和宫的那棵是不是也开了呢?

“这紫藤萝开得的确好看,不过最好看的还得数你们宫里的那一株。那一片片铺开盖地的繁盛,真是美得震撼人心。”

欣荣看见她盯着紫藤萝看也想起了永和宫的那一株,“这个季节,永和宫里的应该也开了吧?”

“没有,愉妃娘娘过世的时候,永琪把树砍了。去年春天出征前栽了一棵,但是肯定开不了这么多。”

开得再多,也没人看了。

此后永和宫万千春色撩人,都与他们没什么关系了。

她默默的放下了帘子,低头看着欣荣头上的流苏晃呀晃的影子,突然哼笑了一声,“真没想到,有一天咱俩能这么的坐在一辆马车里,你说永琪要是知道了,是不是得喊天?”

小燕子抬起头看欣荣,却发现她紧张的攥着手里的帕子根本没听见她说什么,那拉府的小厮正打了钎,“福晋,已经走到福海边了。”

走到福海边便只能下车走过去了,能不能成功见到皇上就看这一段路能不能躲过皇后了,欣荣做了个深呼吸,正要扭头嘱咐小燕子却见她已经跳了下去,有模有样的一福身,“格格慢点~”

欣荣步子迈的极小,搭在小燕子胳膊上的手都在颤抖,不停的左顾右盼的看着周围,走了没几步便有小宫女路过,低着头才道了句‘吉祥’就见她浑身一抖,腿一软差点没坐地上,小燕子无奈的看着她这幅做贼心虚的样子,“我说格格啊,扮作小丫鬟的是我,你怕什么?好好的当你的那拉福晋总这么心虚做什么!”

“废话你要真是小丫鬟我至于这么害怕嘛,要是被皇后发现了,我是吃不了兜着走,我们家那位可不像你们家五阿哥一样,谁都敢怼,能豁出命去!”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你可别和我说,因为永……”

“因为我恨皇后。”

欣荣回头看她,面上也没有了半点恐慌,“我恨她,我恨她毁了我的人生,也恨她一步步让我走上了歧途……小燕子,其实袅袅的事情,是我告诉皇后的,我不想为她所用又有求于她,才把袅袅误害你早产的事情捅了出去。算起来,愉妃娘娘的死和我也有几分关系。”

她愧疚的低下了头,“你知道吗?这宫里我觉得谁都欠我的,就连你和五阿哥我也觉得欠我的,但愉妃娘娘不欠,她曾经豁出命的想帮我,但我……”

她说着有几分心酸,其实如果在从前的话小燕子肯定要气的不行,骂她怎么如此蛇蝎心肠恩将仇报,但几年下来经历了这么多事,小燕子已经明白过来人性是一件太过复杂的事情了,所有人为了自己都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好是真的好,坏也是真的坏……于是见她要惹出眼泪连忙转了话题,双手扶住她的肩在她耳边喊,“来,跟我做,挺胸,抬头,收腹,步子要慢,旗头要稳……”

她装模作样的捏着嗓子说话,一下子把欣荣逗的想笑,“你干嘛呀?”

“这是当初皇后嫌我没规矩让容嬷嬷来教我,她就是这么教的,说你们金枝玉叶都是这么走路的。”

她狡黠一笑,眼睛眨呀眨的好看,欣荣颇有几分意外的看着她,“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啊。”

“因为我马上就能见到永琪了呀。

无论成还是不成,我都马上可以见到了他,他好不好的我都能陪在他身边,不用每天忧心忡忡的胡思乱想,这难道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吗?”

“好像”

“快点!”

周围突然乱了起来,欣荣警觉的看了过去,前边正是镂月开云,她认得这是十二福晋的住所。

“出什么事了?”

欣荣慌忙拦住一个问,那宫女正抱着一盆水,“福晋突然破水,都难产了好几个时辰了。”

原本其实生不了这么早。

十二福晋是个柔弱的性子,更也不太爱说话,皇后让她来圆明园她便来,让她住在镂月开云她便住,不让她去侍疾她便也不去,只是到底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心里不曾装过任何人,更也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她只知道应该去爱自己的丈夫,去依赖这个要了她身子的男人,哪怕她能感受到永璂并不喜欢自己却也强迫自己爱上了他,也许不一定是爱,但在这大半年的分离里她不断感受着肚子里孩子在一点一点长大的时候,也忍不住去想,她孩子的父亲现在在做什么,等到回来看到她挺着大大的肚子又该是什么表情呢?

这不过又是一个普通的春日的清晨,她撑着脑袋望着湖边的垂柳,突然想到一首诗——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正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婢女一脸喜色的跑了进来,“格格,奴婢刚刚听见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说,十二阿哥的车马已经进了城了!”

“真的?”

到底还是一个小孩子,她激动的眼睛都亮了恨不得跳起来,如果永璂见了她这幅光彩照人的模样也许会被晃了眼,婢女忙扶稳她,“格格不信,不如去问问皇后娘娘去,也好一并迎接不是?”

“不好吧,额娘不喜欢我去。”

她有点退缩,可那婢女却一脸的无语,“格格啊,皇后娘娘是您婆母,可更是您姑姑啊,是咱们那拉家的姑奶奶,有什么可怕的!您去了又不是打听些别的,只是问问自己丈夫的消息而已。再说了,您忘了上次娘娘怎么骂您的了?说您一句都不提,一点都不知道关心十二阿哥!”

她说的有道理,皇后的确是她姑母,可皇后入宫的时候她还没出生,在那拉府的十几年里根本没几次机会见过这位皇后娘娘,哪来的亲情呢?但想起上次皇后莫名其妙发的脾气,以及她心里这颗砰砰乱跳的心,还是点了点头捻着帕子去寻皇后,她以照顾皇帝为名,如今也住在九州清晏里。

可才走近便听见里面响起了清脆的响声,不知道有多名贵的瓷碗被皇后狠狠的摔在地上,“小燕子回了京?她还敢回京?都好几天了你们还没抓住她?她一个姑娘家有这么难抓吗?”

“请皇后娘娘恕罪!五福晋一向神出鬼没的,而且那些官员们都替她遮掩,奴才们又不敢折腾出搜城这样大的阵仗来,而且她身边有多位高人保护,奴才们就是找到了也近不了身。”

“高人?这个永琪还真是阴魂不散,他都自身难保了怎么还有人替他遮掩?”

“所以才要斩草除根。娘娘,五阿哥不能活着,他只要活着一天,外边的人就不会歇了心思,他只要活着一天,无论犯了多大的错都是皇子,万一哪天能出去,带着人真要硬闯,那可是个不小的威胁。

娘娘,切莫心慈手软啊!”

阿玛的声音!

十二福晋吓了一跳,手扶着墙差点没软下去,就听见皇后拧眉道“我何尝不知道斩草除根,可是他不松口,我想逼他自杀也不得。皇上那边不省人事是半点旨意都没有,我能怎么办?谋害皇子这样的罪名,我可担不起!”

“谁说旨意没有的?”

讷礼如鬼魅一般的笑了笑,像变戏法一般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明黄的绢纸来,“我都替你写好了,五阿哥那么孝顺不会不从的。到时候皇上就算知道了,我们便说五阿哥畏罪自尽,他无力回天又能如何?他是儿子多,但和安公主的那一句话,让他能选的也就两个,没了五阿哥,便只有咱们阿哥一个人了!”

“不会出差错?”

“万无一失”

“好”

皇后紧紧的握住了那张黄绸,正要喊人的时候十二福晋突然冲了进去,“你们不能这么做!”

“灵灵?”

讷礼见女儿闯进来吓了一跳,可她已经把黄绸夺了过去,举着它满脸的不可置信,“假传圣旨、谋害皇子,这是诛九族的死罪!”

“灵灵,这没有你的事!你什么都不知道!”

讷礼对这个女儿倒还算疼爱,见她大着肚子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把她卷进来,但皇后可没这么温柔,冷哼一声看着她,“诛九族的死罪?你以为要是永琪活着出了宗人府,你就能活了?永璂就能活了?你肚子里的孩子就能活了?咱们那拉家上上下下的人都能活了?”

“能活!”她十分的肯定,“五阿哥是个好人,五福晋也是个好人。而且皇额娘难道看不懂准噶尔这仗是怎么打下来的吗?五阿哥这个做哥哥的,肯定帮了十二爷不少的!”

“帮了不少?我看他是捡便宜还差不多!那准噶尔没有我安儿的科尔沁能打的下来?到头来头份军功却被他占了,他帮哪去了呢?”

“他”

灵灵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后冷冷打断,“不要再和我说这些没用的了,安安生生把小阿哥生下来才是正事。还有,记住你姓什么,少干这些胳膊肘往外拐的事!”

“嬷嬷,把福晋送回镂月开云去!”

几个嬷嬷纷纷要来拉她,可也不知道她这次哪来的劲就是挣扎的不肯走,“我不走!我没有胳膊肘往外拐,你们这是在犯罪!你们这是在谋杀!永璂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恨你一辈子的!”

“灵灵!”

“放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皇后的声音明显更具压迫性些,快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犯罪?谋杀?姑娘啊,你知道什么叫谋杀吗?你知道什么叫犯罪吗?你知道我今天要是不做你会面临什么样的下场吗?”她哼笑了一声指着窗外,“你口中的那个五福晋,和你一样怀孕了,七个月的大肚子啊,愣是被硬生生的用凳子给撞出血了,你知道是怎么撞的吗?两个嬷嬷拿着凳子把她夹住,一个嬷嬷举着那么长的凳子直接往肚子上撞,啧啧啧,七个月的孩子了啊已经!”

皇后故意这样说,就是为了让她知道残酷少在这大义凛然,可她忘了眼前的这姑娘不是小燕子那种见过大风大浪的民间打着泥滚长大的,她是朵弱不经风的花,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惊吓,陡然瞪大了眼睛便向后仰去,讷礼大喊了一声‘灵灵’,她已经摇摇欲坠的倒了下去……

灵灵破了水,整个人又因为受到惊吓而眼神呆滞的根本用不了力,偏偏还胎位不正,如此折腾了几个时辰从早晨到下午都没能把孩子生出来,皇后听着里面的惨叫声急的团团转,可问了多少遍都是一样的结果——福晋受惊早产又难产,只怕是凶多吉少。

“无论如何,孩子得保住!”

皇后厉声下令,稳婆便已经知道了意思,里面的哭喊声更加的凄惨听的人忍不住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永璂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他直奔圆明园而来,才一进来边听人说十二福晋生了,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被人推着往镂月开云走,一路上才算明白过来——他的福晋要生了!他的孩子要出生了!

饶是一路上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告诉自己应该怎样去面对那个其实自己也算不上熟的怀着他的孩子的福晋,可怀孕是怀孕,生孩子是生孩子,你准备好看见自己大着肚子的妻子不意味着准备好看见一个哇哇哭的小孩子了……永璂初为人父的喜悦被懵圈的惊讶冲的一干二净,又被镂月开云这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吓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只凭着本能就要往里闯,皇后见他进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真没拦住,只看着他急吼吼的闯进了内室。

下一秒,脚步戛然而止。

稳婆正把孩子拽出来,血肉模糊的一团的微弱的哭声被母亲的惨叫声压得严严实实,下体瞬间如江河波涛般涌出殷红的鲜血,灵灵原本攥着布条的手乍然松开,脸色霎时间白到了极点,只瞪着一双眼睛看着他的方向。

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安静的只能听见鲜血落到地上的滴答声,和小孩子那一声声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哭声。

既而全部都被永璂冲破天际的‘啊’给淹没……

站在外边的所有人都止了动静,铜盆怦然落地溅起一片片水花来,小燕子和欣荣听见这一声也都吓了一跳,一时间也忘了自己究竟要干什么,都愣愣的看向那间花枝掩映间的镂月开云,听见里面慢慢爆发出的呜咽的哭声。

十二福晋殁了,这个被唤作灵灵的不过才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才刚刚升级为母亲的那一刻,殁了。

一直在门外等候的讷礼大喊着跌跌撞撞的往里闯,宫人们不知道是该先照顾才出生的奄奄一息的小格格还是被吓得晕了过去的十二阿哥还是这位已然香消玉殒的倒在血泊里的可怜姑娘,皇后心在颤抖,手也在颤抖着,慢慢掀开了帘子才看了一眼那触目的一滩鲜血就蹭的放下,然后转身就朝门外疾速走去。

她不敢回头,她不敢看那淋漓的鲜血,不敢看灵灵到死都没闭上的眼睛,不敢看哥哥抱头尖叫的样子,更不敢看自己的 儿子……她从没想到会如此,身子由颤抖到大喘着气,扶着墙一步步走的艰难,慢慢的抬起了头。

正巧看见小燕子。

她们四目相对,彼此都愣了下神,似乎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对方,下一秒小燕子眼神一紧转身就跑,皇后见她转身也开始追,跑了几步没什么力气才想起来大喊道“来人啊,抓刺客!”

她歇斯底里的指着小燕子的方向,像是一个疯子一般大吼大叫着发泄着仇恨“给我抓住她!绝不能让她跑了!”

欣荣不知所措的看着这一滩的混乱,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风,刮的树叶沙沙响里满园子的人跑来跑去,小燕子抱着孩子凭着记忆往九州清晏跑,心里不知道骂了自己多少遍——小燕子啊小燕子,你这么就不知道认路呢!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她终于认出了九州清晏的模样,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了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小燕子看着四周向她涌来的侍卫们紧紧的搂紧了怀里的孩子,小步后退着。

“跑啊!还珠格格当真是多年不改本色,当年大闹御花园不够,如今还要大闹圆明园?”皇后坐在步辇上高高在上的看着她,着人慢慢放下慢悠悠的走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受了刺激,此刻像毒蛇吐信子一般狠毒的望着她,“可惜啊,没人护着你了。”

“你的皇阿玛不省人事,你的好丈夫不成人样,你的好姐妹不知所踪,小燕子,你说你这次还逃的掉吗?”

这三个‘不’让她的心一下一下的冷到了极点,小燕子抬头死死的盯着皇后,是,她逃不掉,入宫十年来她所有的‘逾矩、放肆’都是因为有这些的庇护,皇阿玛无限的包容,永琪无限的宠溺,紫薇的温言劝慰与解围……是这些人,护着她,让她能肆无忌惮无所畏惧的在这座杀人不见血的宫城里好好的过了这么多年。可是就这么放弃,她舍得吗?她甘心吗?明明九州清晏就在前边了啊,明明她就差一步了啊!

难道这就是命吗?

那不行,她就是死也不能让皇后好过!

宁可前进一步死,也决不后退一步生!

小燕子抱定了这样的心态,反而心情平和了许多,正要说话的时候就见欣荣跑了过来,她似乎是想解围,扑通跪在皇后面前,“娘娘快回去看看吧,十二福晋殁了,十二阿哥受了刺激晕过去了,怎么掐人中都不醒……”

“永璂怎么了?”

“稳婆说,他进来的时候看见了那一幕,应该是被吓着了……小格格浑身青紫,哭声断断续续的太弱了……娘娘,您快回去看看吧”

她拼命的想把皇后拉走,小燕子听着这一切却凄凄的笑出声来,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笑,她知道十二福晋、永璂、那个小格格都是无辜的,可是她们无辜,她的孩子们就不无辜吗?她恨皇后,连带着所有和她有关的都爱不起来,此刻笑得癫狂极了,快步走到神思恍惚的皇后面前,“报应!都是报应!当初我怀着窈窈的时候,你诅咒我肚子里的孩子,我今日原话奉还,还要再加一句,苍天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你终有一天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你的儿女会恨你一辈子,让你不得好死,身首异处,死后都不得入轮回!”

“小燕子!”

欣荣无奈她这时候去激怒皇后干什么,可小燕子要的就是这样,反正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她要的就是皇后现在这样的表情,现在这样脸色气得发红嗷嗷尖叫着冲上来,小燕子眼神一紧,咬着牙突然抬手拔下她头上的金簪子用力的向前刺去,欣荣瞪大了眼睛尖叫出声,看着那根金簪子直愣愣的插入了皇后的胸口……

上好的金子尖的狠,小燕子用尽了力气直把簪子捅的只剩下一串凤凰雕饰才肯松开,凤尾将她的手都硌破了皮,鲜血淋漓的手也不知道究竟沾的是谁的,她颤抖着与震惊的欣荣的对视了一眼,皇后僵僵的还站在那里,血已经越渗越多染湿了胸口,侍卫们从没见过这场面被这局势吓得不知所措,一时呆愣着竟真让她跑了出去。

小燕子浑身发软,一边跑一边想起来那年在洛阳的郊外,她摔下了马却还尚存着一丝意识,瞪大了双眼惊恐着看着黑衣人手里的长剑步步逼近,银光晃得她眼泪唰的就下来——她会死在这里是不是?

会流很多血吗?

会的……鲜血瞬间涌出遮住了她的眼睛,她下意识的尖叫出声捂着自己的脖子,却发现眼前的黑衣人砰的一声倒了下去,永琪双手握的剑喘的气喘吁吁的,从胳膊到腿,哪一处都在抖……

后来她问过永琪,怎么敢杀人的,他说不知道,那一刻只想着救你,那剑不知道怎么就捅进去了,看见血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她此时就是,跑着跑着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一声霹雳的惊雷震的她腿一软就倒了地上,艰难的爬起来用手无力的捶着紧闭的九州清晏的大门,“皇阿玛!皇阿玛!”

“皇阿玛你开门啊你开开门啊!”

小燕子用力的捶着,雷声大作后是倾盆而下的大雨,哗啦啦的把一切声音都隔绝在了外边,只能看见一道瘦弱的身影拼命的敲着门,一声声的凄厉的喊着,“皇阿玛,你开开门啊!我是小燕子啊!”

可是门,那扇陈旧的、厚重的、被雨水溅湿了大片的成了暗沉的红色的木门,却没有因为她的呼喊和敲打而有丝毫的变化,依旧是紧紧闭着,不止隔绝了雨声,还把她的希望都隔绝了。

她开始是站着,最后腿软的无力的倒在地上,单手抱着孩子只余一只手攥成了拳头砸着门,一边砸一边哭,怀里的从来都是哭声弱弱的孩子似乎能感受到抱着她的母亲的激动和绝望,竟然第一次也哭得那般的清脆和响亮,小燕子不知道哭喊了多久,只看着那边的侍卫渐渐的反应过来向这边涌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长剑踏碎了雨声溅起巨大的水花来向着她涌来,准备要她和她儿子的命。

她终于停了敲打,手无力的从门上垂下来,指甲划过木门发出吱吱的令人心悸的响声,小燕子痛苦的闭着眼睛倚在门上,啜泣的一声声的喊着“皇阿玛……皇阿玛……你开开门啊……”

沉重的靴子声越来越近,她终于认了命抱紧了孩子扭过头来,昂着头对上眼前晃着银光的长剑,突然想起来自己刚刚好像捅了皇后,呵,真想看一眼,捅死她了没?

于是她真就扭了下头,没看见皇后,却看见了一群人向这边奔了过来。

“我看谁敢动!”

迎面的是身着一件石青色吉服的贵妇,年龄约莫三十五岁上下,面若银盆尽显雍容华贵,如一朵盛开的牡丹花般举手投足间是她哪怕在皇后身上也没见过的端庄与大方,倒是颇有几分老佛爷的风范。她一时没想起来究竟是谁,跟在她身后的她倒是认识一些,那是四阿哥、六阿哥、八阿哥和十一阿哥以及各府的女眷,甚至连九格格都挺着肚子来了,那打头的难道是——

“和敬公主吉祥”

领头的侍卫已经转身行了礼,和敬公主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一巴掌甩了过去,“除皇帝御前侍卫可带刀外,园内不许有任何侍卫佩刀,你是谁派来的,竟敢在九州清晏佩刀!”

“奉皇后娘娘之命,保护九州清晏殿。”

“皇后娘娘的命令?哪位皇后娘娘啊?”

和敬公主慵懒的扶了下云鬓,挑眉看着他。

“回公主,我朝只有一位皇后,还能有”

‘啪啪’两声接连两巴掌甩了上去,和敬公主呵了一声拧眉愤怒道“一位皇后?元配就是元配,填房终究是填房,她就算再怎么混,当年入府的时候也不过只是一位侧福晋,是跪在我皇额娘脚边的娴妃,一日为妾,终生都是庶!”

和敬公主这些年对此不满极了,她知道皇帝终究是要再立新后,可她作为富察皇后唯一的女儿,她见不得她的阿玛身边站着别的女人,和她额娘一样,并肩而立享受着臣民的叩拜!她见不得有人终究是把额娘的位置顶替了,世人口中的皇后,再也不是那个温柔的笑着把她搂在怀里的额娘了……

“让开,我要去见皇阿玛!”

她发泄了怒气敛了敛情绪就要进去,可那侍卫依旧挡得严严实实的,和敬公主冷哼一声,“怎么,我是公主,身后的不是阿哥就是格格福晋,我们都是皇阿玛的儿女,连见他一面都见不得吗?还是你们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公主……”

“滚开!”

她一声暴喝,见那侍卫依旧不动只是冷笑一声,吉服一敛旋成一朵花般,和敬公主腰挺得直直扑通跪下,声音在大雨中也铿锵有力仿佛能穿透厚厚的乌云般“儿臣和敬,求见皇阿玛!”

和敬公主高声喊着,身后的阿哥格格福晋们也都跟着跪下一起喊‘儿臣求见皇阿玛!”

果然是兄弟姐妹,小燕子望着跪着的十几个天家贵胄们就像看见了永琪一般,他永远也都是这样坦荡的,腰板儿都远都是直挺挺的。小燕子心里感动的说不出话来,悲伤又绝望的眼神转瞬变得坚毅,转身旋了一圈的水砰砰的用力敲着门,“皇阿玛!你开开门啊!”

一声高过一声,一浪高过一浪,像是要吞没这无边的雨水般又像是要搅动起整座宫城的惊涛骇浪一般,让人心里久久震撼……拔着刀的侍卫们不愿动也不敢动,若是只有小燕子一个人侍卫们大可把她拉开,可这是十几个皇帝的儿女,金尊玉贵的且半点错都寻不到,不过是要来看望自己的父亲罢了,谁敢动一下呢?

雨似乎下的更大,风把伞吹起雨丝斜着将所有人的衣衫都打的湿透,却没能掩得住一丝一毫的声音,一片慷慨激昂中门似乎终于有了动静,小燕子激动的大喊,‘开了开了!’

所有人都噤了声,门由内而外被缓缓打开,乾隆披着件衣服站在堂下,默默注视着他跪了一地的孩子们。

他最疼的嫡长女,过继出去的长子,那常年在江湖游荡一整年见不到人的小六和腿脚不好脾气却好的老八,还有那个文墨功夫最得他喜欢的小十一,以及挺着大大的肚子,自出嫁后还未曾见过面的小九……

唯独少了他最看重、最喜欢、也最疼爱的儿子永琪。

乾隆慢慢的收回了目光,低头看向紧紧的攥着他袍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燕子,“小燕子……”

“皇阿玛!”她揪着他的袍子往上攀,可第一句话开头却也不是永琪,而是“皇阿玛你没事吧?你的病没事吧?小燕子不是故意要气你的,他们没有把你也关起来吧……”

她没去关心永琪,没有上来就急吼吼的就要去救永琪,她在敲门不开的时候心一点点的凉下去,一半是为了永琪,一半也是为了皇阿玛。

那个丧心病狂的皇后,会害皇阿玛吗?不然皇阿玛怎么会不开门呢?

“没有,朕是皇帝,谁敢动朕?”乾隆心疼极了她,“你快起来,地上这么凉,你们都赶紧起来!”

“我不起!皇阿玛,您不把永琪放出来,我就在这里跪死,永远也不起!”

她倔强的昂着头,下一秒眼泪却又不可抑制的向下落,哀怨又带着祈求的眼神望向他,“皇阿玛,永琪是什么样的人,您难道不清楚吗?他当初为了南阳的百姓都肯放弃我,他明明知道要得罪多少人却坚持要追银子、杀贪官,他从西南打到西北折腾的身上伤痕累累……皇阿玛,我认识他十二年,可您认识他三十年!您难道不知道永琪是一个多好的多纯粹的人吗?他不可能谋逆的,他没有任何谋反的心思啊皇阿玛,他去劫天牢只是为了救我,只是为了救我而已啊皇阿玛!”

她攥着乾隆的袍子哭得撕心裂肺,怀里的孩子也跟着哭得震天响,乾隆不可置信的听着这哭声,“这是?”

怕孩子冻着,她一直紧紧的把孩子护在怀里,此时微微抬着湿透了滴着水的袖子把孩子抱给乾隆看,“我和永琪的孩子,您的亲孙子,皇阿玛,您就算不疼我不疼永琪,您疼一疼您的孙子好不好,求您开恩,让永琪能看着他长大……就算不能……哪怕就看他一眼好不好?

皇阿玛,求您了……”

身后的阿哥格格们跟着一起叩头,“求皇阿玛开恩”

乾隆眼神不停的颤抖着,伸手把孩子抱在了怀里,小小的一团骤然止了哭,那张瘦小的泛着红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抹笑容,乾隆突然落了泪,“和永琪小时候一模一样,朕一抱他,他就对着朕笑……”

“皇阿玛,其实永琪养在长春宫的时候并不高兴,他知道自己是愉妃娘娘的儿子,他想他的额娘,可是每次您来,他都会好好的把那些诗啊词啊背给您听,就是为了让您高兴,皇额娘常说——这孩子聪明,但是越聪明越累。

永琪就是太聪明,他看得出百姓需要什么,看得出国家需要什么,他不屑于耍那些阴谋诡计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可是皇阿玛,您是他的父亲,儿子犯了什么错,父亲可以打可以骂,但不该杀啊”

和敬公主跟着帮腔,乾隆却吓了一跳,“朕从来也没说要杀了他啊?”

他没法不治永琪的罪,他得罪的那些官员们折子堆的如山高,白纸黑字的东西他错了就是错了,乾隆姑息不得不然必定惹了众怒,他丝毫不怀疑那些人敢以死相逼要他治罪,但是保住永琪的命还是能做得到的,毕竟他们也知道,让皇帝杀了自己的儿子是一件绝不可能的事。

其实这些他都不在意,他只在意一份折子,那上边不过寥寥几笔却骇人,“皇上,五阿哥也许这次没有任何心思,但他手里有兵,他想反就能反。”

他只是不想而已,而不是不能。若他日,或者这次被逼急了他真反了,他的皇位坐得稳吗?

他是一个皇帝,纵使疼儿子,也不是一个单纯的父亲。

“朕从来没说要杀他,但他犯了错就得认罚,再说了宗人府那地方,还能要了他的命?”

“皇阿玛,他不在宗人府啊,他在刑部大牢里,他身上的伤太多了,新的旧的好多好多,我在天牢里待过,那里不是人呆的地方啊皇阿玛……”

小燕子急切的反驳,乾隆根本没想到他竟然没在宗人府里,“他在刑部大牢?”

“朕说的是宗人府啊!这怎么”

“皇阿玛,追究可以以后来,可您要是再不救他,他就真的没命了……

我知道皇阿玛难做,放了他难堵众人攸攸之口,无论怎么说,永琪错了就是错了,我们认。我也知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小燕子这次回来,不求您把永琪放出来让他什么事没有和从前一样,只求您饶他一命,圈禁也好,关在宗人府也罢,您要怎么他我们都认,我都陪着他。

门外可以有重兵把守,我们不要什么自由,也不要什么尊严。”她郑重的磕了一个头,又抬头注视着皇帝,“皇阿玛,我还是那句话,永琪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会不会反,您心里难道不清楚吗?他要是真想反,他会只带二十个人去救我吗?他会一直安安生生的在大牢里待到现在吗?”

这话不是她要说的,是她那日去求见福伦的时候福大人告诉她的,“小燕子,你得看明白帝王的心。”

可那时候她不明白,也不信皇上真的会这么想,但破罐子破摔的说出来发现乾隆当着眼神猛的一晃陷入沉思的时候才明白过来,她当真是太年轻了啊!

她急的又跪了下去,手却还紧紧的攥着乾隆的袍子,“皇阿玛,如果您实在难做,我还有金牌令箭……我知道这个您想收回去就收回去,我也不知道它到底还在不在永和宫里……但是我还有一次机会,我求您让我用它救了永琪行不行?

行不行啊皇阿玛……小燕子求您了。”

她说着又要磕头,乾隆连忙诶了一声扶起了她,盯着她哭红了的眼睛长叹一口气,“传朕旨意,五阿哥圈禁荣亲王府,非诏不得出!”

他说完又忍不住扭过头去,像是也觉得对不起她一样,“小燕子,拜托你多照顾他了。”

小燕子点头如捣蒜,不停的喊着“谢皇阿玛恩典”“万岁万万岁”之类的话,整个人颤抖的哭得泣不成声,还是和敬公主接了旨意搀她, “小燕子,别哭了……”见她还是哭一脸无奈,“你再多哭一会,永琪就多受一会的罪!”

她果然迅速止了哭,抹了把眼泪就要往外跑,又被和敬公主拦住,“这离刑部大牢那么远,你打算走着去?”她笑着揽过小燕子,“走,坐我的车驾送你去,我正好也接他出来。”

“我也去!”

……

后边的阿哥格格们跟着喊,小燕子眼泪汪汪的回过头看着大家,又要跪下磕头,一群人拥上来忙要扶她,小燕子却坚持的磕了一个响头,“谢谢各位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们,我和永琪这辈子都不会忘的……”她抹了把眼泪,“但是还是我一个人去吧,他这个人从来见不得别人可怜他,又是个爱面子的人不愿意让大家瞧见他受罪……大家”

她不好意思说完,但心里却明白的很永琪绝不会愿意大家瞧见他从大牢里走出来的狼狈模样,众人谁不知道五阿哥的性子,也都跟着点头,只是又难过道“那便见不到了……”

“谁说见不到的?小燕子,路还长着呢,鹿死谁手也不一定呢!”和敬公主尽力挤出一抹微笑来安慰她,“好好的,你们都好好的。什么都别想,就轻轻松松的快快乐乐的过日子就行。”

“嗯,谢谢公主。”

“那么多公主呢你喊的是哪个?”

“啊?”

“五嫂,喊长姐!”

和敬公主虽为三公主,但上头两个哥哥姐姐均早夭,活下来的都是弟弟妹妹,于是从小大家便以‘长姐’相称,此刻小燕子也笑出了泪,哽咽的喊了声“长姐!”

“快去吧!给永琪带好。”

和敬公主拍了拍小燕子的肩,欣慰的看着她离开。

京城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傍晚的时候天放了晴,远处竟然升起了霞光,那间阴暗至极终年不见天日的地牢竟然染了几分火红的光芒,似乎有叽叽喳喳的鸟鸣声穿透了云霄而来,永琪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那一处小小的窗户上竟然立着一只燕子!

黑白相间的燕子俏立在窗格上。

永琪想起身,可压在身上的麻袋却让他动弹不得。这是刑部最毒的法子,麻袋里装满了沙子压人,时间长了五脏六腑挤压出血而死,还查不出半点端倪……他不动还好,此时胸口有些发闷,外边已经传来了脚步声。

刑部侍郎手里拿着一道明黄的旨意,一挥手着人把他身上压着的麻袋去掉,身上的重量乍然被挪开,永琪剧烈的咳嗽了两声,喘息着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一看这阵势便明白过来了,看着那道被放在盘子里的明黄的旨意发呆。

刑部侍郎的声音比小路子的声音要厚实有力的多,旨意很短没两句就念完了,他双手捧着俯了身,“五阿哥,接旨吧。”

这六个字他听过好多好多次,其实圣旨是个稀罕东西,一般的都是太监来传句话就好,真要算起来他第一次接旨还是乾隆二十四年要去围场的时候,皇阿玛钦点了他作为随驾皇子还给他封了个职位,永琪一时激动的连旨意都忘了接,整颗心早就飞到那百里之外的木兰围场去了,小路子瞧着他这幅模样就笑,“五阿哥快接旨吧,再不接皇上后悔了怎么办?”

要说最高兴的肯定还是乾隆二十六年下旨赐婚,虽然在南阳已经是板上钉钉,但当真看着明黄的绢纸上明晃晃的赐婚于皇五子永琪几个字的时候还是激动的手都在颤抖,小路子亦是笑得和花一样,“恭喜五阿哥,贺喜五阿哥,奴才想讨个赏!”

“赏赏赏!”他大喊三声,只怕这时候小路子就是让他上树他都愿意……

后来嘛,身上的担子重了旨意也多了,好的坏的什么都有,却都没有一个像今天这样,他突然想起来其实第一次接旨不是在乾隆二十四年,他才出生不久皇阿玛就曾下过一道旨意为他赐名,只不过那时候他还是在襁褓里哭的小娃娃,当然没接成了。却没想到,到头来生是一道旨意,死也是一道旨意吗?真是生他者是他,毁他者也是他啊。

皇阿玛到底是因为什么呢?是因为他动了手里的兵犯了帝王的大忌?还是因为攸攸之口的责难他挡不住?还是因为……他的思索被刑部侍郎冰冷的声音所打断,永琪垂眸接过,又移开眼看旁边盘子上的瓶子,灰棕色的看不出什么,永琪单手拿过来打开了盖子,只闻了一下却骤然皱起了眉——这是断肠散。

因为袅袅撒斑蝥水的缘故他这几年里多看了几本医书,但因为太忙所了解的也不过是一些药物的功用、形状与气味罢了,所以他一眼便看出这药里加了什么东西——断肠散如其名,喝了后可谓是五脏俱烂,灼心般的痛苦能把人生生折磨死,算得上毒药里比较狠的东西,且一旦喝下哪怕再少也没有救回的可能,于是才会多加了味蛰虫,就是怕人误食。正因此一般皇上都是赐鸩酒,喝起来痛快,死的也痛快,也算全了一场君臣情义,绝不会送断肠散来。

所以不是皇阿玛送的!

他眨了眨眼,既然不是皇上送的,那就是皇后,她竟然干出假传圣旨这样的事来了?那就说明她慌了,她等不及了,明明麻袋压着用不了几天他自己就会一命呜呼,可她等不及了……

永琪稳了稳心神,不动声色的把瓶子放下,“我记得刑部行刑之前都要给一顿断头饭的,哪怕再十恶不赦的人也有。怎么,我走了几年,刑部这老规矩改了?”

“没,没有。”

“那你好歹让我吃口热乎饭吧?当个饿死鬼多冤啊,小心我没劲跑到阴曹地府里去,天天在你们刑部上边转悠。”

他这招是和小燕子学的,这姑娘有阵子爱看聊斋,说话都是神神叨叨的,此刻他脑子里没由来的就想起“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几个大字,随口一诌还真就把人吓着了,他果然派人去送饭来,永琪懒散的向后一躺,继续闭目养神。

“五阿哥当真是沉得住气。”

永琪并不理他,倒不是多清高,而是麻袋压了这么久的确有些难受,胸口闷闷的他喘不上来气。等到饭菜来的时候脸色比刚刚更白了些,那人还以为他是怕死才这样,于是倒也没催,反而恭恭敬敬的把东西给他摆好了,永琪拿起筷子的那一刻其实有一瞬纠结——这饭菜里不会有毒吧?

从前她觉得皇后不会做如此蠢的事,但是现在他不确定了,可是筷子才一顿便听见外边响起了脚步声,皇上身边的亲侍太监小路子来宣了旨,局势变化之快永琪都有点反应不过来,那太监也有几分无奈,双手捧着旨意跪到他面前,“五阿哥受苦了,福晋在外边等着您呢。”

“福晋?”

“小燕子?”

他不可置信的站起身来,腿上的伤引得他踉跄了一下,“她怎么会在外边,她怎么回来了?”

他慌慌张张的就往外走,手上脚上的铁链的呼啦呼啦的响,永琪像是感受不到一样跌跌撞撞的朝外边跑,也许是因为大门此时敞开,黑漆漆的通道里风呼呼的刮着,他费力的越过那一道高高的门槛,小燕子就站在那尽头。

下了一整天的雨停了,月亮弯弯的一轮挂在天上,皎白的月光倾泻而下撒在她肩头,将她眸子里的焦急和期盼映得清清楚楚,一瞬间又晃了下,小燕子朝着他奔了过来,却又在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停下了步子站定。然后抬手啪的就甩了他一巴掌,咬着嘴唇忍着眼泪,“活该,谁让你始乱终弃,这就是报应!”

永琪轻轻点了点头,面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可他越这样笑小燕子越难受,永琪多骄傲的一个人啊,从来衣着都是整洁到不行,连点褶皱都要皱眉,何时会是这般模样?破破烂烂的衣服上的那一道道混着污迹的血痕,手腕脚腕被磨出血泡泛着红……得是受了多大的罪啊?他是不是傻啊非要来受这种罪!

眼泪怎么也忍不住唰唰的往下落,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哭得泣不成声,“永琪,他们怎么你了……是不是特别疼啊……你是不是傻啊……”

永琪紧紧的搂住她,失而复得的感觉让他不想再去问她为什么要回来,又是怎么把他救出来的,有没有人难为她,孩子们都怎么样……只想紧紧的抱着她,想把她揉进骨子里永远的陪着她,想告诉她,我很想你,很想你,很想你,很想你,很想你……

泪水把胸膛染湿了大片,永琪抱着瑟瑟发抖的小燕子想说两句安慰的话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整个人激动的也是大颗大颗的落着泪,胸口突然一紧,陡然失了力度向后倒去。

“永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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