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山河万里 阴晴圆缺

紫薇生辰过后不久就是中秋，中元节已然办了一场宫宴，太后有意不让太过铺张，于是中秋只在慈宁宫后花园办了场家宴，永琪忙了大半年难得寻了空闲，本想着中秋好夜陪着小燕子好好的看看月亮听听曲，结果在永和宫和漱芳斋寻了半天也没看见人影，心想这丫头自从怀了孕后胆子倒是大了不少，平时还总想着讨着点愉妃的欢心，这几天倒不知道怎么了，见天儿的往外跑连个人都摸不着。

不过京城的秋天高气爽，风带着点凉意吹的人惬意又舒朗，自成婚后难得能有独处的时候，他索性偷了个懒在宫里随处逛着，一抬头发现不知怎么走到了角楼去蹬蹬蹬跑上前趴在栏杆上看着一片翠瓦红墙。

阳光清亮亮的打下斑驳的影子，金碧辉煌的翠瓦琉璃闪着耀眼的光芒，数不胜数的亭台楼阁在眼前铺陈开来，那些或长或短的小路化成一道浅浅的长线犹如长河，或高或低的庭院连绵成起伏的山脉，永琪凭栏远眺天高云淡，不知为何真的生出了几分岁月山河的壮阔感，他脚下的这片土地就像万里江山一般正握在他的手中……

清风徐来，原本如镜一般的玉带河面泛起层层涟漪，就如同他心中不停荡漾的激动一般，永琪握着栏杆的手微微发抖，直抒胸臆的吟诵道“落日楼头，余波声里，少年意气。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有谁会，登临意！”

辛弃疾的词被他略微改动，读出来的感觉少了许多词人原本的愤懑与无奈，多了不少少年人的雄心壮志和远大期望，永琪摇着扇子一词诵罢觉得心里畅快至极，甩了甩扇子撩袍预备离开，才一转身却看到了角落里的影子。

“袅袅？”

小姑娘中秋换了身喜庆的衣裳，一双眼睛亮盈盈的泛着光芒，又带着一丝被人发现的慌乱，手里的东西砰的掉了下去手忙脚乱的行着礼，“五阿哥吉祥”

永琪笑眯眯的摆手，自从小燕子说了她的身世后永琪也不由得对这个女孩多了几分怜惜，不过平时见的不多，瞧见她比初次相遇时又高挑了不少也觉得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你怎么跑这来了？小燕子呢？”

“小燕子姐姐早早就和紫薇姐姐出去了，吩咐我去内务府取东西，但我不认得路。”

永琪了然的点点头，“不愧是小燕子带出来的，她也不认得路！”又向她招手，“上来，我给你指路！”

袅袅连忙拾起东西小跑着上了角楼，傍晚的烟霞红透了半边天，永琪一手扶在栏杆上一手指着西边，“皇宫虽然大，但其实也好认。小燕子说过一句话，‘北京城是个大圈圈，里面有个小圈圈，小圈圈里又有个黄圈圈。’我们现在就在黄圈圈里，其实也不算是个圈，皇宫四四方方的横平竖直，所有的宫殿都沿着一条线走。你看，最中间的是三大殿以及乾清、坤宁二宫，没事少去和咱们也没啥关系；三大殿各有一条路穿过去，东边是东六宫，永和宫就在那；西边是西六宫，住的多是各位娘娘，以后你可以多跟着小燕子走动走动；东西六宫之间是御花园，由四个亭子相拥着，漱芳斋也就在那，从前叫做重华宫；往北走是东西七所，阿哥格格大多都养在那边，往南走是内务府各司，也是你在找的地方。”

“这下子记住了吧？”永琪笑着扭头看她，半边脸被霞光赢得光芒万丈，袅袅极力控制着自己扑通扑通跳的心，掩饰着自己的慌乱随手指了一处，“那边是哪？”

永琪跟着看过去，“冷宫。你没事少去，也看着点小燕子，她爱凑热闹别冲撞了什么。”

提起小燕子永琪才发现天色已不早，嘱咐了她几声路上慢点就转身下了角楼，背影一点点消失在了红墙中。

小燕子原本正立在桂花树下和晴儿聊天，见他过来就急匆匆的扑了过去，永琪故意绷着脸正襟危坐的把她扒在身上的手拉下来看她都不看一眼，“还知道有我这么个人啊？”

小燕子神秘兮兮的笑了笑，“你闭上眼”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永琪没好气的吐槽着她，但还是听话的闭上了眼，下一秒鼻尖萦绕着一股鲜香，他惊喜的睁开眼睛，看着小燕子献宝似的捧着一盘蟹在他面前，表情还有点别扭，“你上次不是说我有了袅袅忘了你嘛，呐，赔你的！”

“天呐！”他激动的手忙脚乱的接过来，金黄的蟹肉让人垂涎欲滴，一脸惊喜的问她，“你蒸的？”

“这有什么难的”小燕子洋洋得意的挑了挑眉，偎在他身边满是期待的看着他拿起一只开始剥，“怎么样，好吃吗？”

也许小燕子对此还真有几分天赋，也许清蒸蟹的确算不上很难，也许是中秋的大闸蟹正是鲜美的时候，细嫩的蟹膏配上咸香的酱汁吃的人心满意足，小燕子看的眼红心热直咽口水，低头不满的敲了两下肚子不满的咕哝着，“宝贝啊宝贝 ，娘真是为你牺牲大发了啊”

永琪乐得直想笑，伸手拿筷子夹起一块桂花糕喂给她，“你吃这个，这个季节桂花开得正好。”一边说着另一只手又去抓下一只螃蟹，结果手一空没够着，小燕子已经把盘子端了起来。

“就那一个是你的，你已经吃完了。”

“一个？这不是还多呢嘛？”

“我去给皇后送去”

“皇后？！”永琪一脸疑惑的看着小燕子，不确定的问了一句，“她吃柿子了？”

柿子配蟹,腹痛腹泻！

小燕子翻了个白眼，“我和她有那么大仇吗？”又小声贴在他耳侧，“欣荣喜欢她侄子，我去做个媒，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欣荣？她你也要管？”

“那当然了，你自己惹出来的风流债，还不是要我替你还！”

“我哪有！”

“怎么没有，人不是你招惹进宫的？要不是因为你她能去长春宫？”小燕子胡搅蛮缠的本事一向是一流的，此时看着永琪吃瘪笑弯了眼，不过她哄永琪的本事更是一流，伸手拿起他刚刚递过来的桂花糕喂给他一口，“好了好了，就算你没有啦！”

永琪吃的满嘴都是桂花的香甜，望着她欢快的背影含糊不清的反驳着“本来就没有……”

“五哥哥，桂花糕甜吗？”

九格格和恪眼巴巴的盯着他手里的桂花糕，口水都快要留下来，永琪看着她这幅可爱的模样喜欢极了，招招手把扑过来的小九抱在怀里，慢悠悠的喂着她吃，“只能吃一个！可别告诉你额娘我偷偷让你在换牙的时候吃桂花糕……”

小姑娘点头如捣蒜，趁着永琪不注意一手抓一个的跑开，永琪无奈的摇着头，心想果然是人以类聚，这丫头和小燕子待的时间长了也这么古灵精怪的。

“你对你的妹妹真好。我们那孩子不多，兄妹之间哪怕是同龄，在成了亲以后来往也不会很多”

永琪看着小九蹦蹦跳跳的影子笑着应下又有点无奈，“皇家子嗣众多，尔虞我诈亲情也十分的淡薄。我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哥哥弟弟们又因着那个尖尖上的位置总有些忌讳，也就只能和这些未出嫁的妹妹还有些亲情在。”

“她不是你亲妹妹？”

班杰明偏头去看小燕子，心想这兄妹颇有点不避嫌了些，永琪跟着看了过去，小燕子正伏在紫薇耳边说着什么咯咯的笑出了声，院子中央舞女们妖娆着风姿也只是吸引了皇帝和太后的目光，其他娘娘格格们三两凑在一起闲聊着天，连愉妃都和颖妃相谈甚欢，看起来倒真是一副中秋团圆的大家庭。

耳边响起了刷刷的落笔声，永琪瞟了一眼还没看清班杰明已经慌张的把画板往怀里一收挡得严严实实的，他撇着班杰明有点脸红的样子生出了几分逗他的心思，“亏我刚刚看着月亮还担心你是不是想家，结果你是有了佳人忘了兄弟，想谁呢？”

班杰明脸红的更狠，支支吾吾也没说出来什么看着永琪憋不住笑的目光才恍然大悟，胳膊撞了下他没好气的吐槽“so bored!”

“啥？”永琪完全听不懂，但也懒得深究，把酒递给他顺势靠在树上折了一支垂下来的花枝和他随意聊着天，“不过你要真是看上了哪家姑娘就勇敢点，你上次不是还和我说，在你们大不列颠，男孩子喜欢谁就会直接说，婚姻只是两情相悦与父母无关，一生只会爱一个人。到了中国可千万别入乡随俗啊！”

班杰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正想说什么就看见永琪大惊失色，喊了声‘出事了’就往那边跑，人群密密麻麻的挤作一团，呼喊声一句接一句的在噪杂中传了出来，场上的歌舞已经停了，太后和乾隆也都急匆匆的赶了过去。

令妃正痛苦的倒在地上，捧着肚子难受的呻吟着，皇后一脸吃惊的站在一边攥着容嬷嬷的手，小燕子手里的螃蟹啪的小在地上，雕着花的青瓷盘子砰的碎成了几瓣。

“太医呢！快传太医！”

延禧宫乱成了一团，尖叫声与鼓劲声此起彼伏的在卧房内响起，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迅速的在屋里弥漫开来，太后催促着小燕子和紫薇还有晴儿站的远一些，乾隆坐在椅子上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永琪好不容易看到小燕子在哪，一回头看见班杰明也跟了上来吓了一跳，推着他往外走，“快别让人看见，这是嫔妃寝宫！”

班杰明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眼睛还在不停的寻找着什么。永琪着急的把他推了出去转身向着小燕子走过去，还没拉住她的手就听见乾隆着急道，“不是还有一个月吗？怎么就要生了！”

还没人回答就看见一排太医急匆匆的走出来跪在了地上，“皇上，娘娘未足月而产子实在凶险，还请皇上明示，若有万一……”

小燕子惊慌的向后退了一步被永琪搂在怀里，听见乾隆勃然大怒，“什么叫万一，朕不允许万一！”

才说完屋里已经传来了厉声的尖叫，令妃的声音相较于以往的温柔多了几分凄厉，“皇上，皇上，臣妾知足了！”

“娘娘！”

血腥味似乎更浓了些，太医们慌张的又跑了进去，乾隆失魂落魄的跌坐在椅子上，一向与令妃交好的庆嫔突然出声呵斥自己身边的宫女，“胆大的奴才，什么话都敢瞎说，竟敢污蔑皇后！”

“奴婢没有，奴婢也许看花了眼……”

乾隆骤然抬起头，大声喝止了庆嫔要打下去的手，“给朕停下！你过来，给朕一五一十的说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

“回皇上”小宫女颤颤巍巍的磕了个头，“奴婢看见皇后娘娘与令妃娘娘在聊天，一会什么十三，一会十四的，然后皇后娘娘推了令妃娘娘……奴婢，奴婢也许没看清……”

“皇后！”乾隆大吼一声，“朕说了多少遍，小十三和令妃半点关系都没有！”

皇后又震惊又恼怒，丝毫不示弱的针锋相对，“皇上信了？一个小宫女的话皇上也信？”

“那令妃好端端的怎么早产了！当时不就你们俩吗！难不成她自己摔的？”

永琪敏感的察觉到小燕子身子一僵，皇后呵笑了两声“本宫是皇后，不想让她活有的是办法，至于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吗？！”

“你！”

“娘娘！”容嬷嬷生怕她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连忙跪下“请皇上明察，我们娘娘的确与令妃娘娘发生了些口角，但的确没有做这些事情啊！更何况，更何况现场也不知两位娘娘在”她慌张的四处看着，喜出望外的指着小燕子，“还珠格格，还珠格格也在！”

“请还珠格格还皇后娘娘清白！”

容嬷嬷高声喊着，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她，乾隆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心，“小燕子，你看见了什么就说什么。什么都不用怕。”

他十分相信小燕子的话，虽然论感情她与令妃更好些，但他相信这个女儿绝不会说一句假话。

小燕子心跳的飞快，耳边是令妃痛哭的尖叫声，鼻尖是浓郁到让人犯恶心的血腥味，眼前是大家探究的目光，小燕子一一掠过所有人的脸上，皇后一脸高傲，太后面无表情，愉妃偷偷摇着头……

“小燕子！”

永琪大喊一声紧紧搂住了小燕子，不等乾隆说话就抱着她往外跑，紫薇喊了声天呐也跟着着急的喊‘她最怕血了可别出点什么事’，晴儿扯了扯太后的袖子，老佛爷安抚的拍了拍皇帝的手，“现在问这些有什么用，令妃母子平安才最重要！”

“到永和宫了”

永琪低头把她放在软榻上，小燕子瞬间睁开了眼睛，抚着心口坐了起来，永琪一边给她倒水一边问，“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她抱着被子一脸纠结，“我也没看见太清，过去的时候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已经呛了起来，令妃娘娘拉了下皇后的袖子，然后就倒地上了，我当时就被吓到了……可是令妃娘娘怎么会自己害自己的孩子呢？那是她盼了好久的宝贝啊！哪个母亲会这么做呢？”

永琪倒水的手顿了一下没肯定也没否定，坐下来一边喂她喝水一边随口扯了别的闲篇，聊着聊着小燕子忍不住犯困睡了过去，快到子夜时小路子一路小跑的来报喜，满脸堆着笑“令妃娘娘平安诞下了十五阿哥，赶在中秋生的。皇上大喜，晋了令妃娘娘为贵妃！”

愉妃勾了勾唇不轻不重的道了句‘恭喜’，又问他，“皇后呢？”

“皇后娘娘被禁足了三个月”

“因为什么？”

“性子冲动”

于是一个月后的满月宴上令妃盛装出席，因着中宫未在坐在了主位上，乾隆当场给十五阿哥赐名为永琰并给了令妃协理六宫之权，稳稳的压了愉妃这个贵妃一头，甚至有比肩皇后之势。阖宫的嫔妃格格除了愉妃外都齐齐向令妃道贺，小燕子跟在几位福晋格格身后行礼，偷偷的看了一眼令妃。

她端坐在金灿灿的凤椅上笑得一脸端庄，头上的大拉翅不知何时已然换成了黄色的钿子，满头珠翠簇拥着一支金黄的凤钗，映得红润的脸庞满面春风，哪里有半点当初差点丢了命的样子。

周围的嫔妃们不住的说着奉承话，小燕子故意离得远远的，令妃笑着向她招手，亲昵的拉过她“中秋那天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太医喊得及时，我早就没命了。不过那场面是不是吓到你了？”

令妃似笑非笑的盯着小燕子平白让她生出了几分陌生感和惧怕，小燕子连忙摇头，“我什么也没看见。”

那天晚上她问过这个问题，永琪沉默了好久，最终告诉她，“说‘不知道’。这件事情本来就和你没什么关系，令妃和皇后之间的事情，我们不要过多的去参与”

即使他刻意避免，即使愉妃从来都远离这样的争斗中心，他也知道深宫妇人的倾扎与明争暗斗，一旦踏进去谁都不能保证全身而退，所以只能明哲保身。

小燕子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可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令妃娘娘对她那么好她不好意思背刺，可皇后无论如何毕竟也是无辜的……她这一个月纠结了好久不停的劝着自己皇后那是从前坏事做多了该得的报应，况且她也没有看得那么真实，可今天真见到了这样的场面又觉得内心的愧疚翻江倒海而来……

紧接着来得就是恶心，小燕子从未这么感谢过肚子里的孩子，连忙跑到一边干呕着，顺势直接偷摸出了宫，隔了道宫墙的长街安静极了，中秋的景象又一次在脑海里上演，架是怎么吵起来的，是谁抓住的谁的衣领，又是谁推了谁，走着走着突然觉得眼前一黑，班杰明正好笑的看着她，“格格，地上有银子吗？”

小燕子哈哈笑了两声，随口和他扯了几句闲话，班杰明看着她的脸色不由得有点担心，“你脸色不太好，是出了什么事吗？中秋那天本来想和你说话，结果人太多了。”

小燕子扯了扯嘴角，突然就想着倾诉，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想了又想斟酌道，“倒也不是我，就是我有一个朋友，嗯，她就是，她明明知道真相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结果现在又很后悔……”

“如果她当时说了真相，结果会比现在好吗？”

“那皇后就不会”她说了一半想着遮掩又觉得麻烦，索性直言，“那皇后就不会被禁足，令妃娘娘就，就”

她突然说不下去了，乾隆会对令妃如何呢？怪她以皇家子嗣冒险求富贵，治她个大不敬之罪让三个孩子从此后没有母亲，要逼自己承认枕边人原来满心都是算计？乾隆又会对皇后呢，地位依然是天下女人之至尊又有什么可赏的？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小燕子突然豁然开朗。其实皇上也猜出了个大概，但又不想承认更不想把事情闹大，把这件事情定性为妻妾间的争风吃醋拉扯打闹最容易，不然怎么会只轻飘飘的罚了皇后三个月禁足呢，心里的那股气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咧着嘴笑的一脸畅快又明媚，颇有几分豪气的拍了拍班杰明的肩膀，“班杰明你可真是太厉害了！”

班杰明受宠若惊的笑了笑，“格格别夸了，夸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你不是永琪朋友嘛，学学他那副没皮没脸的样子！天天在我这”说到一半又觉得夫妻之间的事情不好意思和外人说，笑着打着哈哈，“你是永琪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别总格格格格的叫着，喊我‘小燕子’就好啦！”

她调皮的眨了眨眼，指了指延禧宫的方向，“我进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