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景承 二

皓月当空，山林之中更显幽静。太阴老人盘腿坐于棋盘前，伸手落下一枚黑子。白子紧跟其后，落在旁边，他见了棋局形式，忽而大笑起来：“你这小丫头，尽把天机那老头子教给你的讨巧法子用在老夫身上。”

对面的少女轻笑一声，面上俱是在长辈面前的乖巧：“承蒙师祖不弃罢了。”

太阴老人慈爱地看着她，见她眉眼恬静，仿若爱徒犹在眼前，这世上最令人酸楚的事情，不过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而已。他叹息一声，道：“月牙儿，若你母亲还在，必不会让你插手这天下纷争。”他顺势说起了小徒儿的旧事，面上都不由得带出了几分怀念与宠溺，“云珍那小丫头，年轻的时候就不喜欢拘束，不甘心一辈子待在深宫里做精致的木偶，一心只想闯荡江湖、行侠仗义。我那时还取笑她，说她明明有着不输于天下男儿的才华，却甘愿只做个普通人。我本以为她会寻一志同道合的男子终此一生，却不想，她会对你父亲一见倾心。我与天机明争暗斗了一辈子，最后居然做了亲家，也是有趣。”

说着说着，他开始追思从前：“圣祐帝时，闽王叛乱，她当时正与你父亲隐居山林，听闻东氏有难，却毅然断情，奔赴疆场，身先士卒，击退叛军。”说到这里，他有些钦佩，“国难当头，她虽为小小女子，却也不忘自己身为东氏郡主的使命与责任，天下重担，她自一肩担之——这是何等胸怀天下的女子啊！”

晋宜郡主东云珍，本就是这世间‘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

听太阴老人提起母亲旧事，东景承不由得垂眸一笑，眉眼温柔，不见一点棱角和锐利之气。

她微微一笑：“想来母亲自己也没有想到，她实则并不必断情。她与父亲，一个是东氏郡主，一个是北州公子，亦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是啊，本是天生的一对，却偏偏造化弄人啊。”太阴老人惋惜道，“你父亲见你母亲决绝，伤心之下回了北州，你母亲也因圣祐帝身边无人可用，为了东氏的江山，终身未能再出太清宫一步。”

威烈帝东始修布衣出身，生逢乱世却胸有抱负，领着一干兄弟从赤手空拳到兵甲百万，终是一扫群雄定鼎天下，以姓氏“东”为国号，缔建大东帝国。其后论功行赏，封七位功勋最为显赫的部将为王，这便是七州七王——冀州之王皇逖、闽州之王宁静远、雍州之王丰极、北州之王尉迟敬、幽州之王华荆台、青州之王风独影、商州之王杨片月。并以得自北海海底之墨铁铸成八面玄令，其中最大一面为“玄极”，为帝拥有，七面小的为“玄枢”，赐七州之王。封王赐令之时，帝与七王歃血为盟：玄极至尊，玄枢至忠！

威烈帝后，泰兴帝、熙宁帝、承康帝皆为一代明主，广纳良才，体察民情，轻徭薄赋，政治清明，各诸侯国安守本分，忠心帝室，王朝在明君贤臣手中日渐强盛。

至中期，永安帝、延平帝、弘和帝等数位帝王，虽无十分才干，但还算守成之君。而至祯光帝、天统帝、圣历帝，却是一干昏庸之主，贪图安逸享乐，疏于政事，任由奸佞之臣把持朝政，一个强大的王朝便渐渐衰落。

后至宝庆帝，喜奢华，爱女色，大修桂殿兰宫，收尽天下美女，又好大喜功，两次派兵出征蒙成，皆大败而归，弄得国内财匮力尽，民不聊生，怨声四起，各州诸侯亦渐生异心。先是闽州闽王挥军而起，欲取而代之，而宝庆帝却不待宁军杀至帝都，那酒色腐蚀的身子便因惊恐过度崩于奢丽的骊驰殿。

随后太子即位，年号“圣祐”。圣祐帝请出玄极令，号令天下诸侯挥师勤王，晋宜郡主东云珍以女子之身为统帅，率六州大军击溃闽军。闽王穷途末路，自刎身亡，其封地为邻近之雍州丰氏、冀州皇氏、青州风氏三州吞并。

平定闽王叛乱后，各州诸侯势力坐大，圣祐帝虽有宏图之志，奈何大东已是百病缠身之残躯，且帝在闽王之乱中身负一箭，缠绵病榻不及三年便驾崩，未有子息，其弟厉王继位，便是如今的淳禧帝。

太阴老人不忍再说下去，伸手推出一个匣子：“这一局是你胜了，这山河堪舆图，便归你所有了。”

“师祖原是要将它送给能取得‘兰因璧月’的有缘人，竟真的肯给了月牙儿。”太阴老人慷慨，东景承却不欲再收，“师祖的山河堪舆图天下闻名，众人皆将其视作天命归属。月牙儿轻狂——终有一日，月牙儿会亲自将它取回来。取回原本就属于我大东的东西。”她仰头看一看月亮，神色娴静，仿佛即刻便能乘风归去。她本是如同明月、如同清风一般的女子，占得天下十二分风光。

她缓缓站起身，向太阴老人告辞：“月牙儿走了，师祖保重。请师祖看着，天命在我，气运在东。这大东的江山，我会绵延永祚。”

她眸光坚定，让太阴老人亦为之动容，看着眼前的棋局，他道：“天机老儿，看来你我之间的那场赌局皆要没有胜者了——霸星相争，又如何比得过帝星重明？”

他的声音被吹散在风中，徒留一阵叹息，他道：“未来，女子将要登上皇位，所有想要阻止她的人，皆会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