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寻仪 五

纪灵溪笑意盈盈，人畜无害地看着祁延年，似乎并没有看见痛得躺在地上，捂着心口，面色涨紫的祁云。她坐在桌子上，眉眼清丽，俱是女儿家的天真活泼，说出来的话，却又是那么阴森：“祁老头，这韩家的药如何呀？可能救你的儿子？”

韩家的药能治外伤，亦能解天下奇毒，但‘包治百病’之名，不过是天下人夸大其词罢了。祁云生有心疾，这病，既非外伤，亦非奇毒，区区韩家的药，如何能治得了他？不过这祁延年——纪灵溪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正如白寻仪所想，祁延年这只老狐狸，确实生了异心。

祁延年看看儿子，又看看面前的纪灵溪。半晌，终是悔恨交加，他果真不该心存侥幸。北州寻仪公主若要他死，这大东天下，无人可让他活。他不敢再有异心，干脆利落地跪在纪灵溪面前，对着她磕头：“祁延年知罪，日后祁家对主子绝无二心！”他连额头都磕破了，依旧不敢停，“还请姑娘慈悲，救救我的儿子吧！”他说得卑微，纪灵溪却根本不为所动，她笑嘻嘻地凑近祁延年：“祁老头，一身不侍二主。你可莫要忘了，祁家能在虞城扎根，靠的是谁——”

语罢，她直起身，随手扔给祁延年一个小瓶子，也不去看祁延年顶着满脸鲜血地给祁云喂药，语气淡淡：“你家主子要我转告你，做好你该做的。她既能留你儿子一条命，也自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的命取走。”她警告他，话语中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祁延年，你若再敢有二心——我敢断定，你祁家必将断、子、绝、孙。”

祁延年仿若一瞬间老了几十岁，精气神皆散了，他谦卑地弯下腰，奉上了韩家的丹药：“祁家与祁延年，皆将忠心侍奉主子！”他狠狠心，立誓道，“若违此誓，便叫我不得好死！叫我祁家再无香火传承于世！”

纪灵溪两指捻起药瓶，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终于露出了一点真心的笑意：“果然是千金难买的好药。”她跳下桌子，“得了，东西既然已经拿到了，我也该走了。”她低头瞥了目光含愤的祁云一眼，却毫不在意。若是祁延年，尚且还能让她放在眼中几分，换作祁云嘛……呵。他还差的远呢。

既然韩家的药已经拿到了，那她也该启程前往商州王宫了。刘常秀怕是等急了吧。毕竟，原是说好一月给他送一次‘仙丹’的，如今却已然迟了有小半月了。

——不同于白寻仪以南疆蛊毒控制北州王，她教给刘常秀的手段，乃是利用了商州王意求‘长生不死’之渴望，让他经年累月地服用容易令人上瘾的‘灵丹妙药’。如今商州王痴迷‘仙丹’日久，亦无心朝政，商州世子杨慕驰沉迷美色不可自拔，这大权旁落，尽皆落入了商州王的心腹宦官刘常秀手中。

天子近臣、万人之上。

这样绝无仅有的举世荣光，让刘常秀更不可能轻易背叛为他谋划了这一切的白寻仪。至少，在他寻到‘仙丹’的配方或者寻找到替代品之前，他是绝对不敢与白寻仪离心的。

商州大将军范士季已死，朝中更无人可与他作对，如今，刘常秀在商王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刘千岁’之名，人尽皆知。

在大东，皇帝山呼“万岁”，六州诸王皆称“千岁”。而刘常秀不过区区宦官，更不是正统的商州人氏，却能得此尊称，可见其威势之盛，早已可以与商州王比肩，甚至更胜过世子杨慕驰。

而白寻仪知道，十年寒窗苦读，自幼家贫所以更为上进，刘常秀熟读史册，极富才华，从前也是可做状元的人物，他这样的人，自然也有自己的野心。当年，他因家贫而卖身葬母，帮他的是燕从筠，而指点他最终走上这条路的，却是白寻仪。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如今的乱世之中，还有什么能比‘窃一国之权柄，蹈千古之风云’更称得上‘英雄豪杰’的事情呢？

这样足以名垂青史的丰功伟绩，难道不比宦海沉浮数十载也未必能位极人臣的科考之路更让人热血澎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