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寻仪 四

司棋恭恭敬敬地奉上一盏清茶，低眉顺眼道：“今年新采的雪顶含翠。知道公主喜欢，王上特意着人快马加鞭给公主送来的。”

茶香扑鼻，热气氤氲。

轻轻挑开茶盏的盖子，仿佛便能看到北州积雪之上新冒出的绿芽，生机勃勃。

这样好的茶，千金一两，白寻仪却转而将茶水一滴不漏地倒入了一旁的花盆之中。她拿起剪刀修剪着花枝，淡淡道：“尉迟烈最近在做什么？”

司棋不敢抬头看她，立即回话道：“淳禧帝下旨召六州世子入天启城参加六合宴，世子已然动身。”

白寻仪淡淡道：“那个蠢货，最近还安分吗？”语罢，她不待司棋回答，便率先自言道，“他若肯安分守己，便不是尉迟烈了。”

“确如公主所料，世子表面上已然前往中州赴宴，实则暗中联络朝中的臣子，意图救出王上，推翻公主。”司棋道，“就连璟将军，世子也不只一次前去接触过。”在司棋看来，世子尉迟烈此举，无疑是自寻死路。连王上都摆脱不了公主的掣肘，就凭他，手中要权力没有权力，要兵力没有兵力，甚至连财力都没有，如何与公主相争？

他接触的‘璟将军’全名尉迟璟，字修彦，大东人称‘君子竹’，乃是北州第一名将，手下的玄霜骑乃是天下最凶猛的‘冰雪之骑’，威名赫赫。但这位‘君子竹’最令人津津乐道的，绝非以如此年纪登上北州‘镇国将军’之位，而是他出生微寒，自幼父母双亡。是北州寻仪公主救了他，为他赐姓国姓‘尉迟’。他唯北州嫡公主马首是瞻，是其手下，最听话的鹰犬。

这样的人，绝无可能背叛白寻仪，也绝不可能倒戈于尉迟烈。

白寻仪拿着剪子，比划着花枝，似是在思考从哪里下手：“他自以为联合了那群老不死的，便能反抗于我吗？整个北州都是我的，这个天下也终将臣服于我，他也不能例外。”眸光暗了暗，她忽然笑起来，低头示意司棋上前。

膝行两步，司棋跪在她腿边，听她轻轻道：“让入画找人去吓唬吓唬他，若他还学不乖……世子之位而已，他可以，旁人自然也可以。”

司棋下意识抬头去看她，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目光，浑身一激灵，顿时不敢再看：“是。”她复而呈上一张纸，“一切正如公主所想，祁延年已借丰息之手，用半数家产换得官盐贩卖的檄文。这是他送来的印本。”司棋是真心为白寻仪高兴，她道，“想来要不了多久，他便如公主所言，以钱财掌控虞城，甚至是掌控整个商州。商州富甲天下，有了祁家筹措银叶，离公主所望，无疑又进了一步。只是……”司棋有些犹豫不决，最终还是道，“财帛动人心。祁延年有了这样的赚钱路径，哪怕他曾是北州人氏，也难保不会真的舍弃祁云这个儿子。若是他有了异心……”

“他不敢。”白寻仪断然道，“祁云是他唯一的儿子——今生唯一的儿子。”她微微加重了几分语气，“祁云生来患有心疾，祁延年为他求遍天下名医皆没有用，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他不会放弃的。不过……阳奉阴违怕是少不了的。也是该敲打敲打他。”她素手取出一只短哨，轻轻一吹，大抵等了半刻钟，便有人轻身落至窗外，伸手推开了门。

伸手拽了拽肩上的包裹，来人笑着看向白寻仪：“如何，我来得不算迟吧？”

“又离家出走了。”白寻仪淡淡看了她一眼，见她如此打扮，根本不作他想，“看来师祖当年未曾将天机楼交给你，确实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她递过一杯清水，“小师姑请用。”

“就我爹那个破楼，我还不稀罕呢！”纪灵溪也不和她客气，举起杯子一饮而尽，“说吧，寻我什么事？”

“想请小师姑去一趟虞城。”白寻仪定定地看着她，“我想要韩家的药方。”

韩家的药在江湖可谓是人尽皆知的药到病除。自韩家被断魂门灭门之后，唯一幸存的韩家幼子韩朴便跟在了大名鼎鼎的天霜门女侠白风夕身边。可白寻仪断定，这本全江湖人遍寻不到的韩家药方，不只是白风夕知道——黑丰息必然也亲眼见过。祁延年赠了半副身家给丰息，若是只求几颗韩家的药，想来也不过分吧。

而只要拿到了药，配出药方之事，于纪灵溪而言，并不难。

虽然纪灵溪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圣医女’，能保住祁云的命，但祁延年一直想要摆脱白寻仪对他的桎梏，如今有更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他必然会动心。要知道，商人重利，却也不愿意永远受制于人。

纪灵溪闻言笑了起来：“就凭祁延年，也敢反水？”她眸中已然带了一些杀意，轻描淡写的，便要在言语之中取人性命，“依我看，倒不如直接杀了他。反正祁延年也到这把岁数了，他的儿子祁云又不堪大用，终有一日，你在商州的布局也是要交给旁人的。”

“还不到时候。祁延年虽另有异心，却也有自己的软肋。若换了旁人，只怕还不如他好用。”白寻仪示意司棋取来一个小匣子，她并未打开，而是直接将匣子推到了纪灵溪面前，“商王也该用药了，刘常秀那里，便劳烦小师姑了。”

“好说。你同我还客气什么。”纪灵溪打开匣子看了一眼，只见里面静静躺着一个玉瓶，她复而合上匣子，忽然问了句，“你对刘常秀和祁延年都有恩，他们也都记得，为何你还要费这么多心思？他们难道敢背叛你吗？”

“刘常秀为我做事，我助他掌控商州王室，许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祁延年替我赚钱，我想办法替他儿子续命——如此，才叫公平交换。”白寻仪抿了抿清水，微微湿润了唇瓣，“什么恩情都无法长长久久，唯有共同的利益，才是一切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