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从筠 九

对于燕从筠每月礼佛一次的事情，独孤氏一直颇有微词，但是冀州王喜欢这个儿媳，觉得她有未来国母的风范，是世子皇朝的贤内助，听闻了燕从筠此次提前要走，念及她为夫君祈福之心，派身边的宦官来送了些赏赐，还命王后独孤氏亲自去送燕从筠一程。

有王命在身，独孤氏虽满目不悦，却还是被竹香扶着去与燕从筠送别，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心里打的主意却是要趁着燕从筠不在，想办法鼓动皇朝去宠幸一些旁的女子，好好杀杀燕从筠的锐气。

燕从筠与皇朝话别，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竹香，最后落在独孤氏身上。她乖顺地走上前，对着独孤氏行了一礼，关怀道：“母后的脸色瞧着有些不好，可是近来不曾休息好吗？”

独孤氏脸上敷着厚厚的脂粉，还上了胭脂，看着自然是精神气十足，单从外表来看，自然是康健无比。独孤氏自己也没感觉自己有什么不适，当下便觉得燕从筠是在诅咒她，在皇朝面前便发作起来：“身为人媳，你不思如何侍奉婆母，整日往外跑便罢了，如今竟还说这些诛心之语来诅咒本宫？”她指着燕从筠便要责骂，燕从筠自是手足无措，磕磕绊绊地辩解道：“儿媳并无此意！儿媳只是……”

“只是如何？”独孤氏横眉冷对，看向皇朝，怒道，“朝儿，你看看，这便是你宁愿违逆母后也执意要迎娶的好妻子啊！当真是贤良淑德、秀外慧中啊！”

皇朝长臂一伸，将燕从筠挡在身后，面色无波无澜，一力护着燕从筠道：“从筠为冀州世子妃，是父王亲旨所选，父王昔年也说过，从筠的家世、才情、品性，皆是上上之选。她胸怀冀州百姓，每月出城祭拜佛祖，为的也是冀州百姓安康，何错之有？”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恭敬却终究少了几分母子温情地对独孤氏道，“从筠这里自有儿臣相送，请母后先行回宫。”

独孤氏不忿，欲又开口，却见皇朝目光如炬，直直看着她，再度重复：“请母后回宫。”

独孤氏心中怒极，对燕从筠更加厌恶，却终究不敢拂了皇朝的面子，怒而甩袖离去。竹香连忙跟上，临走之际，她回头看了一眼燕从筠，却见世子妃的眸中一片清澈，似乎看穿了她所有的计划。她不敢再看，迅速追上独孤氏，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燕从筠的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低下头，似乎正在难过。皇朝叹息一声，伸臂把人搂住：“瑟瑟，不必在意母后。她是生气于我忤逆她，并非有意针对于你。”

燕从筠掩去眼底所有的神色，照例温柔地摇了摇头：“是从筠说错了话，让母后不快，亦让夫君为难了。”她神色郁郁，手指抵住了皇朝的唇，止住了他所有的话语，自顾自道，“夫君的心意，从筠都明白。”她目光柔柔地注视着皇朝，握住了他带着厚厚的茧子的大手，摩挲了两下，那都是皇朝练剑时留下的痕迹。她道，“从筠不在身边，夫君千万要保重好自身。也不能再与母后闹不快了，要时常去向父王和母后问安才是。”

皇朝点了点头，一一应下。他亲自扶着燕从筠上了马车，骑马跟在车架边，将燕从筠一路护送到了寒山寺，又留下了一些争天骑护卫她，这才在燕从筠的劝说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看着皇朝打马离去，燕从筠才转身进了佛堂，任由一众士兵将寺庙围得水泄不通。

亲手将佛像前的桌案打扫干净，燕从筠给净水瓶中重新盛满水，又点上一炷香，这才跪在蒲团上，虔诚地许愿：“佛祖在上，信女一生别无他求，只盼乱世早日终结，天下国泰民安。”盼这东氏江山，绵延永祚、万载长存。

天色渐暗，烛台微光愈发明亮。燕从筠慢慢敲打着木鱼，合着双眸，静静地跪坐着。

有脚步轻轻，走近燕从筠，恭敬地捧上一套青色的衣裙，侍女垂眸道：“司棋已在雍州等候，寒山寺内，奴婢自会打点妥当。”见燕从筠起身，她连忙上前，替燕从筠换上新的衣裙，将她腰间的同心结取下，换上另一枚玉佩。待整理好一切，她再度跪在燕从筠身前，恭敬地低下头，她说，“请殿下放心。”

烛火摇曳，燕从筠的面容隐在烛光里，若隐若现，更显风姿绰约。她忽然低声唤了一声侍女的名字，神色迷惘：“侍书。你说，我这样的人，还可以有真心吗？”

侍书抬眸，膝行几步，跪着对着她道：“既已走了这条路，便再也不能回头了。殿下肩上担负的，是匡扶天下的重担——”侍书看着她的双眼，一字一顿道，“奢谈真心。”

奢谈真心。

燕从筠默默在心里念了一遍这四个字。半晌，佛堂内的暗门悄然打开，她无言走入——

自此，不再谈及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