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周末,温以沫照旧在阳台上练习吉他。夕阳从蓊蓊郁郁的树叶缝隙遗落在脚边,随意拉长任何事物的影子,而风吹来,就像带着秘闻般轻柔婉转。
温柔风地似的跑上楼来,跟她说:“沫沫,今晚我带你去见我男朋友!”
于是晚上八点,温柔带她去了城北的中心广场。温柔说今晚广场上有一个小型商演,陈歌的乐队第一次登台表演, 她得去捧场。
她顺着温柔手指的方向望去,正瞧见西南角临时搭建的舞台上站着一个男子。那男子踩碎了灯光,握着前方的话简寂寞地歌唱。
明明是细腻的《暗涌》,他却唱出了叛逆的张狂。
“声音真好。”她由衷感慨。
“会唱歌有什么,会架子鼓才帅啊!”温柔不以为然,却又在瞥上台的顷刻跳脚,“哎呀, 完了完了他们已经开场了!”
待到她们靠近舞台,一曲已尽,音乐声转停。而她对陈歌的所有期待,却在主唱南阳转过脸来的一刻冷却,窒息。
南阳的眸光在她身上略有停顿,便轻轻擦过。他面对着人群,笑得如长白山洁净的皑皑白雪般迷人,可她的眼泪,却自心底幽幽的坦然中汹涌澎湃。
那是陆铭——那个刻在她日夜颠簸的念想之中, 长在她风雨幽然的寂寞之里的少年陆铭啊!
温柔兴奋地朝着架子鼓前忘我演奏的陈歌挥手,并不曾注意到她的失态,而她趁着乐队谢幕的空当穿过人群,小心翼翼地靠近南阳,哽咽着唤他:“陆铭……”
他只是如风般自我身边擦过,淡淡地予她否认:“你认错人了。”
可她怎么会认错!
就算他长高了个子,瘦得骨骼清晰薄凉,就算他蓄了随意的胡茬,晒黑了往日白智的皮面,她也能轻易从人群里辨别出他。
她知道,他既然改名去姓,又能小心掩藏过往并安安平静相处,一定是希望开启新的人生的。
她不愿打破他的新生,不愿戳破他用以自保的隐藏。可她再也不要从他的新生里错过。
所以,她向温柔打听到了他打工的手机维修店地址,一遍又一遍地去见他,找各种荒谬的理和借口去见他,哪怕他从来不曾承认她,哪怕他对她流露的仍是厌恶和反感,她也没法阻止自己的步伐。
因为,她那么爱他。
温以沫总觉得,陆铭并不是不能理解她,可他一定需要时间。所以她持之以恒地去维修辅找他,持续向他表明她的态度。
很快,她去骚扰南阳的事情就被乐队的所有人知晓。
温柔不明就里,跟她打趣:“你这算情窦初开吗? 可为什么偏偏是南阳?”
她紧张地吞了吞口水,装作思考良久,小心翼翼地答:“大概因为他唱歌好听吧。”
“那倒是。陈歌说南阳父母走得早,家里亲戚又靠不住,他在外流浪了好多年,吃过别人没吃过的苦,所以才唱得出别人唱不出的情绪。”
她触电般竖起耳朵,半响才恢复如常,问她:“那你听说过他父母是怎么‘走’的吗?”
“不知道啊。这种事我怎么好过问。”
而后温柔换了话题,兴奋地跟温以沫说,让她趁着放暑假和她一起同乐队成员去爬山,给她制造跟南阳相处的机会。
“如果他知道我去自己就不去了怎么办?”
“那我们瞒着他不就行了。”
真到出发那一天她才知道,乐队其他成员为了成全她,刻意集体提前了半小时出发,留她一个人在车站等不明真相的南阳。
而南阳看到她时果真那般反感,黑着脸嘲讽她:“温以沫你挺能耐啊,以前你自己骗我就算了,现在还收买这么多人一起来骗我说什么集体爬山!我说我不想见到你你听不明白吗!”
那时车站人多嘈杂,南阳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让周遭的人听得清晰。陌生人不自主地看向她,就像审视一个说谎成性的坏女孩,而她连连解释,也只换得他不由分说地提步折返。
那一瞬温以沫突然就觉得自己回到了三年前,那个被他满不信任地抛在原地,连申辩机会都没有的时刻。
那么无助,又那么委屈,她的情绪似翻浪狂风,再也克制不住。
她哭得那么绝望,她说:“陆铭,我从来就没有骗过你!你不相信我,我解释那么多遍你为什么从来不肯相信我!”
“我都说过我爸是我爸,我是我。我跟他不样!”她终于歇斯底里,她问陆铭,“你怎么可以因为别人而彻底否定我?你明明知道我做一切都是因为我喜欢你,你为什么不肯相信……”
说到后来,连她自己也讲不下去。她已经没有勇气再站在陆铭面前看他厌恶她的眼神,听他那比刀子还锋利的话语。她想她不该再继续执著,于是她抹掉脸上的泪跑出车站,拼命地跑,拼命地穿越人流湍急的街道。
她哽咽着给温柔打电话,告诉她不能赴约爬山。温柔问她缘由,她恍恍惚惚地站在人行道上,开不了口复述经过。
蓦地, 耳畔响起尖锐的鸣笛有之声,她转过头,只见车灯晃她的眼,她却已经来不及迈步闪开……
火光石电之间,有人猛地狠拽了她一把。她惊魂未定,只听陆铭吼道:“你神经病不要命了吗!”
他死死提着我的胳膊,一寸一寸向我传递自他指尖淌过的颤栗,而她茫然地抬起眼,他突然就报狠地也哭了。
他说:“沫沫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
他渐渐蹲了下来,将头埋在臂弯里哭泣,就像三年前那天早上一样无助。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紧紧握着温以沫的手,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