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敲山震虎

　　翌日清晨。

　　楚月泠照例起了个大早，如往常一般，为楚星奕准备好鲜果当餐食，笑着同他挥手道别，便与风寂雪结伴上学堂去了。

　　才一落座，她就发觉诸位同门看自己的眼神，跟往常很不一样——带着几分蠢蠢欲动的八卦气息，又像刀子一样锋利，刺得人非常不舒服。

　　好容易捱到下课，夫子前脚刚离开，周围人后脚就立刻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大师兄最近总往她那边跑。”

　　“我都看见好几回了！大师兄究竟是怎么想的？一个备受赞誉的天之骄子，居然舍得三番两次纡尊降贵，跟一个人人喊打的废物点心厮混在一处？不可思议！”

　　“可不是嘛！这么多年来，除了青梅竹马的二师姐——江君韵，大师兄何尝待旁人如此亲厚过？她这都快赶上……”

　　“诸位，我本人就站在这里，有什么意见大可当面提，不必背后嚼舌根！”楚月泠清了清嗓子，缓缓站起身来，环顾四周，目光清明又坚定。

　　与其一味龟缩退让，助长他人气焰，倒不如挺起胸膛，直面流言蜚语，反正这十几年来，自己都是在冷嘲热讽中活下来的，对于各种话术和套路，早就烂熟于心了！

　　“呃……我们就是好奇，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才能让凤尊和大师兄都对你青睐有加？”一个白衣少女转过身来，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问道。

　　“我并没有使什么手段。至于他们为什么青睐我，这你得去问他们了，我不知道！”

　　“你若是没使手段，凤尊怎么可能会收你为徒？”一个梳着高髻的女孩高声附和，鄙夷之色溢于言表，“你的修炼资质，分明是神裔五族中最差的，何以一进栖梧宫，就突然拥有木系天灵根了？如果真是天生的，你之前怎么一直天资不显？若说没用手段，鬼都不信！”

　　“对对对！说不准啊，是暗中动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强行打通经脉，提升灵根，谋夺嫡传弟子之位！”

　　“可笑！”闻言，楚月泠只觉得火冒三丈，一阵阵酸楚涌上心头，声音不自觉拔高，“如果不是赤焰族余孽突然进攻，我和娘亲早已放弃了御芳族的王位，去人间游历，过平民生活了！区区嫡传弟子之位，有什么必要费尽心思谋夺？左不过是个虚衔，难道比王储身份，更能给我带来荣华富贵？还是能赋予我至高无上的权利？若是真有，你们现在还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吗？”

　　“好伶俐的口齿！真是占尽了便宜还不承认！”郑白薇白了她一眼，“嫡传弟子的地位比普通弟子要高，既能得到凤尊的庇护和指导，又能顺理成章地亲近大师兄，与他同进同出，培养感情——在栖梧宫里，抱上这两个金大腿，可比什么都强！”

　　“啧……能跟我哥哥亲近算哪门子好处？”风寂雪咂了咂嘴，慢悠悠地抱起双臂，“他虽然出身显赫，但在栖梧宫并没有任何特权，又能给你们带来什么呢？”

　　说着，她上前两步，紧盯着郑白薇，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说这话的人，无非是心存觊觎，想借机亲近而不能，嫉妒月姐姐和我哥哥关系好罢了！心思肮脏不算，还要把自己恶毒的想法宣之于口，装出一副主持公道的白莲模样，没得叫人恶心！”

　　“你……你给我闭嘴！”郑白薇气极，又怒气冲冲地抡起了巴掌。

　　但还没来得及近前一步，忽觉身上一紧，一条用法力凝成的绳索凭空出现，牢牢绑住了她的手脚。

　　“贱人！你竟敢绑我！”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怒瞪着双手结印的楚月泠，目眦欲裂。

　　“你不是说，嫡传弟子的地位略高于普通弟子吗？”楚月泠昂着头，迎上郑白薇的视线，“我想，我有义务阻止同门打架斗殴。”

　　“一个放弃了王储之位的庶民，也配和本公主论尊卑？你又算什么东西！”郑白薇拼命挣扎着，不断调动法力对抗，但身上的束缚，却越来越紧了。

　　“弟子尊卑之说，可是九师姐先提的，既然你都把话柄递到我面前了，这么好的由头，不用白不用！”楚月泠面色不动，手心闪烁的法术光芒愈发耀眼，轻而易举就化解了郑白薇的小动作，“我可不是任由你搓圆捏扁的软柿子！”

　　郑白薇暗暗吃了一惊，完全不敢相信，这个素日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点心，只不过短短训练了一个多月，竟然能和自己有来有回地斗法，还隐隐占据上风！

　　碍于颜面，她只能强装镇定，咬牙切齿地放起狠话来：“凭这点儿三脚猫功夫就想控制我？等着吧！看我怎么……”

　　“啊——”蓦然间，一道强大的威压迎面袭来，郑白薇只觉得肩上一沉，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跪倒，膝盖重重砸向地面，痛得她发出一声哀嚎。

　　“我才离开一个晚上，你就又逮着我师妹欺负？”风琼宇负手踏进学堂，脚下生风，迈着大步走到楚月泠面前，冲她递了一个眼神。

　　楚月泠会意，立刻带着风寂雪后退两步，将主场让给师哥，却并没有松开对郑白薇的绑缚。

　　“大……大师兄？！”郑白薇转怒为惊，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全然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

　　“不过是因为一些误会，拌了两句嘴而已，不打紧的！”沈静见势不妙，急忙上前打圆场。

　　风琼宇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始终低垂着眸子，盯着郑白薇不放：“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是你第二次在栖梧宫动手打人了，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她才不配位，实在难以服众，引起公愤只是早晚的事！”郑白薇余怒未消，说起话来语无伦次。

　　“什么？”闻言，风琼宇立刻拧起了眉头，话音里也带了些怒意。

　　“九师姐的意思是，楚月泠一向天资愚钝，并非修仙之才，却莫名其妙地被凤尊收为嫡传弟子，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在局势进一步变糟之前，沈静忙不迭开口辩解，“她根本没有付出任何努力，却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诸位同门争破头都抢不到的地位和资源，大家心中自然不服。栖梧宫内早已流言纷纷、揣测不断，这才在今日爆发矛盾，起了口舌之争。”

　　“师尊不是早就说过吗？收月儿为徒，一是念在她阖族被灭，无家可归，想让她有个依靠；二是御芳族乃花神一脉宗室后裔，替自己的未婚妻照顾这位遗孤，理所应当。”

　　“这可以是她被收留的理由，却不是能抬举她为嫡传弟子的必要条件。”沈静不卑不亢地说着，默默将目光投向楚月泠，“若是为了补偿遗孤，就徇私偏袒，造成资源倾斜，对我们这些普通人又公平吗？”

　　“对对对！就是这么个理儿！”

　　“说出了我的心声！一点儿都不公平！”

　　“就是！凭什么啊？”

　　……

　　话音未落，立刻激起了一片赞同之声。

　　“那你们想怎么样？”楚月泠叹了口气，一阵酸楚涌上心头，“如果可以，我也不稀罕这所谓的补偿——全族子民用性命换来的优待，谁享着不难受呢？我把嫡传弟子的位置让给你们，你们把我曾经的家园和亲人都还给我吧！”

　　“小师妹言重了！我们只是想讨个说法。”沈静神色如常，说出口的话，却句句锋利如刀，“这已经是老生常谈的问题了，如果得不到妥善解决，为平民怨，恐怕……你只能主动放弃嫡传弟子之位，离开栖梧宫了。”

　　“月姐姐已经无家可归了！你们还要把她逼走？有没有同情心哪！”风寂雪气得蹦了起来，高声叫嚷。

　　“当初，是师尊不顾众人反对，执意要收月儿为徒，并非月儿自己上赶着当这个嫡传弟子。你们要讨说法，也不该对她咄咄逼人，我亲自去请师尊出面就是！”风琼宇抬起眸子，冷眼逼视着沈静，声音不由得沉了下来，“但在此之前，还请十一师妹说清楚，逼月儿离开，究竟是你的意思，还是大家的意思？或是你们之中某一位弟子的意思？”

　　“这……这重要吗？”沈静眨了眨眼，平静无波的面容上，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

　　“当然重要！”留意到她的神情变化，风琼宇瞬间放松下来，“你也知道，师尊一向护犊子，这么多人欺负他最疼爱的小徒弟，一定会引发雷霆之怒，届时，总要有个承担责任的对象。而此人，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闻言，沈静不由得心虚起来，飞快地瞟了郑白薇一眼，却被她恶狠狠瞪了回去，只能惴惴不安地垂着手站在原地，不敢再说话了。

　　风琼宇将她二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已然有数，缓缓转过身，环顾四周，拔高了声音，对殿内的每一个人说：“栖梧宫中的流言，我一直略有耳闻，但你们针对月儿，究竟是自己本来就讨厌她，还是听信了什么谣言，才越来越反感？又或是……因为别的特殊原因？”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会儿，果然发现弟子们神色有异，一个个都在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全然不复方才同仇敌忾的气势。

　　趁热打铁，他又补充了一句：“若真有什么隐情，也该懂得为自己辩护才是！平白无故惹怒了师尊，稀里糊涂地受训挨罚，岂不冤枉？”

　　说罢，信步踱到楚月泠身边，大声说：“走！我们去请师尊过来。”

　　“哥哥，我也跟你们去！”

　　“你不用去，就留在这儿盯着他们。”风琼宇压低了声音，附耳叮嘱风寂雪，“观察有没有异常反应，在师尊到来之前，不要让任何人趁乱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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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众人各怀心思的目光中，楚月泠和风琼宇并肩踏出学堂，迎着清晨的暖阳，缓步向重火院走去。

　　“师哥，我又跟你学了一招——敲山震虎！”转过一个拐角，眼见四下无人，她立刻小声说起话来，“你是怀疑有人幕后主使？可是，他们会老实交代吗？”

　　“他们敢得罪你，无非是看你初来乍到、资历尚浅，声名狼藉又手无缚鸡之力，肆无忌惮地挑着软柿子捏，自以为不会付出代价罢了。”风琼宇与楚月泠交换了一个眼神，笃定道，“但师尊不一样，他身份贵重，是个得罪不起的狠角色，这些人纵使再轻狂放肆，也知道利害。只要有隐情，待会儿在师尊面前，为了撇清自己，他们一定会互相推诿、互相攀咬，来回扯皮条。即使不说实话，也必定会露出破绽。只要撕开了一点口子，顺藤摸瓜查出真相，就不是什么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