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两难的抉择

　　“一别经年，二师弟的脾气还是这么大！当真不负‘火神’之名！”陆骁摇了摇头，揶揄道。

　　“有话快说！本尊没工夫同你打趣叙旧！”凤皓瞪了他一眼，撩袍坐下，满脸不耐烦，“若不是看在月丫头的情面上，我断然不愿意来这一趟！”

　　闻言，陆骁敛起了笑意，正色道：“情况有变，我们恐怕不能再按照原计划，继续把月丫头隐藏起来了。”

　　“什么意思？”司清玄心下一紧，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一刻钟之前，血饮刀已经封印完毕，但刀灵受到焰魔的感召，仍然叫嚣不止，无法彻底沉眠，只是碍于本尊的威压，暂时无法破封而出。”陆骁停顿了一会儿，将目光投向司清玄，“老三，呃……敢问水神殿下，你在封印混元珠时，有没有这种感觉？”

　　“有！”司清玄重重点了点头，“本尊虽然能压制住混元珠，却无法使禁锢其间的焰魔之魂，真正平静下来，它似乎……并不怕我！”

　　“因为，真正能克制它们的人，是清歌。”陆骁长叹一声，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怀念，“想当初，我们一同拜在娲皇座下，修炼的法术各有所长，也拥有各不相同的名号——我是杀伐之神，力量凌厉霸道，司掌边境战事；二师弟是光明之神，火焰能驱散黑暗，给人带来温暖；三师弟是净化之神，流水清澈洁净，可荡涤世间一切尘垢；小师妹是新生之神，能在萧瑟与腐朽中，孕育出一片万物回春的盛景，不仅仅指令花卉起死回生，更能抑制恶念，利用美好的记忆，替世人疗愈心伤，正是对抗魔族的利器，既治标又治本。”

　　凤皓原本在自顾自添茶倒水，听得此言，动作不禁一顿：“你的意思是，我们需要月丫头体内传承的花神之力？”

　　“不是我们需要她，而是六界苍生需要她，去封印蠢蠢欲动的焰魔之魂。魔族也早就盯上她了，岂会让她全身而退？”陆骁微微抬起头，犀利的目光定格在凤皓身上，“你觉得，在这种形势下，她还能独善其身吗？就算我们不想暴露她，早晚有一天，她也会因为其他势力的推波助澜，而被带到既定的运途上！”

　　凤皓转了转眼珠，联系陆骁之前的言语，很快确定了他的来意：“所以，你大费周章来这一趟，是想告诉我们，你打算放弃藏匿和保护月丫头的原计划，顺其自然，不再干预她的命数，哪怕她重蹈清歌的覆辙，你也毫不在意？”

　　闻言，司清玄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紧张地盯着陆骁。

　　“我是想告诉你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陆骁垂下眼睑，顾左右而言他，“我们布局十三年，人为干预月丫头的命数，看似游刃有余、无所不能，但很多时候，却是情势所迫、别无他法。而如今，月丫头身上的圣火咒印，已经被荼蘼解除，藏匿计划宣告失败，事态也将一步步脱离控制，如果有一天， 我们不得不在一人性命与苍生安危之间，做出必要的取舍，希望两位师弟，不要忘记为神的本职。”

　　“所以，若到万不得已之时，你是当真准备牺牲她了？”凤皓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霍然起身，“好一个大义灭亲、铁面无私的剑神殿下！你不要忘了，若不是你当初的失误，清歌本不至于身死神灭；如果清歌不死，眼下的一切是是非非，也都不会发生，换言之，月丫头遭受的一切苦难，归根结底，皆是因你而起！而今，你非但不思弥补过错，报偿对清歌的亏欠，反而冠冕堂皇地暗示我们，必要之时，牺牲她的转世也无不可？不愧是沙场宿将，铁石心肠、杀伐决断，在下自愧弗如！”

　　陆骁似是被戳中了痛处，深深闭上眼，并没有反驳，沉默良久，才哑着嗓子说：“如今封印不稳，焰魔之乱再起，只是时间问题，加之森罗一党虎视眈眈，随时准备趁虚而入。山雨欲来，破局的关键，又恰恰着落在月丫头身上，她已经退无可退了，不如大跨步往前走！即便最后的结局，依旧是牺牲，也还有下一世，你我神生漫长，总能找到解决之法。”

　　“说得轻巧！”司清玄气急败坏地打断了他，紧走两步上前，抬手便要揪住陆骁的衣领，十指却从元神中穿过，“失去清歌，已经让我伤心欲绝，而如今，你又要我眼睁睁看着她的转世，也一步步踏上绝路？你于心何忍？难道……清歌的牺牲，在你眼中，不过是守护苍生的理所当然之举？虽重于泰山，却并不值得放在心上，执着半生？以致于……你对她的转世，竟没有丝毫的仁慈和怜悯，想保便保，想弃便弃，就像对待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

　　“如果我真的不在乎清歌，对她的死毫无介怀，一开始，又何必派遣陌知云，配合你们执行转世藏匿计划？”陆骁苦笑了一下，迎上司清玄的视线，眸中汹涌着万千情绪，叫人辨不分明。

　　“如果你真的在乎她，今天又怎么会站在这里，对我们说出这样的话？”司清玄目眦欲裂，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我只是想提醒你们，最糟糕的情况已经发生，应该适当地调整计划，不要一味拘着月丫头，她已经不能再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废人了，群狼环伺之下，毫无自保之力，只会加速灭亡。”陆骁环视着四周，语重心长地叮嘱道，“若真到了不得不做出取舍的时候，还望二位谨记为神的本职，以天下苍生为先，让月丫头迎接属于她的宿命，莫要感情用事——为保一人无虞，置六界生灵的安危于不顾，令魔患肆虐、民不聊生，重演‘陵安之役’的惨剧。如若不然，你我恐枉为上神，既有负天帝信任所托，也愧对娲皇的悉心栽培，更枉受人间香火供奉！”

　　“你……你……”凤皓气极，一把抓过手边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茶汤与碎瓷溅落一地，“我明白了！月丫头虽为清歌的转世，却与你素昧平生，你对待她，就像对待一个可有可无的陌生人，即使能看在清歌的情面上，对其施以保护和援助，也丝毫不在意这一段，属于她的人生。在你眼中，解除轮回诅咒，不过是这一世与下一世的时间问题，本质上并无不同。可是，我既已收了月丫头为徒，她就是我的半个闺女，你如今轻飘飘一句话，就判了她的死刑，恕我不能接受！”

　　“无所谓！”陆骁耸了耸肩，摇头叹息，“我并不是来说服你的，只是希望你看清形势，不要被一己私欲冲昏了头脑。如果你能找出两全其美的办法，自然是皆大欢喜，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否则，便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嘭——”

　　茶壶被一整个掀翻，径直砸向陆骁，却穿过了虚无的元神之躯，重重摔在地上，陶瓷的碎裂声，伴随着凤皓的斥骂声，响彻大殿——

　　“欺人太甚！滚！滚！”

　　“唉……”

　　话音甫落，陆骁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只剩下一声长长的叹息，随着清晨的微风，轻拂过耳畔。

　　阳光从窗外直射进来，照亮了屋内的满地狼藉，将凤皓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温暖之中，却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

　　陆骁沉稳有力的话语，依旧如洪雷般回荡在脑海中，令他心乱如麻。

　　他知道，大师兄对形势的判断透彻而准确，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之所以如此生气，是因为这番话，精准地打在了，自己最敏感的痛点上——

　　楚月泠的性命与为神的本职，对他而言，都是无法放弃的东西，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心存侥幸，在大义与私情之间反复横跳，寻找着两全其美的办法，可就在刚刚，这仅存的一点儿妄想，也被打破了。

　　真狠呐！不愧是一起长大的兄弟，说起话来句句诛心，一点儿情面都不留！

　　司清玄长出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脸色惨白如纸，无助地望向凤皓：“他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怎么办？我们到底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