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ld 3：沉冤（一）

殿中人无论往常关注凌益与否，此时都不免将目光倾注到了他身上：城阳侯凌益此人性格向来滑不溜秋，场面话总是一套接一套，但要用奸猾来评论他，却好像并不恰当，毕竟这位不仅是说话好听，也极会做人，瞧着比皇后母子更像老好人、也更为谨小慎微——这样一只瞧起来极好拿捏的、在外连句重话都少有说出口的老柿子，怎会突然动了真火，大庭广众之下怒气滔天地训斥自己的妻子？

……明明方才被喧宾夺主时，他都仍是好声好气、点头哈腰的啊。

是以再看凌益时，众人的心思便活泛了起来，眼里也多了几分审视。有人想得表浅，觉得凌益本质上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从前的温良都是伪装，故而他不敢得罪帝后，却可以肆意将枕边人淳于夫人捏圆搓扁，但凡碰见半点不如意都会发泄在没有娘家可以依靠的继室身上；有人则思虑深远，揣摩起淳于夫人在这场戏中扮演的角色，认为她或许就是皇后准备的杀手锏……那么据此推测下去，凌益倒真有些通敌叛国的可能啊。

小越侯心说不好，他满以为早年兵荒马乱，各类人证物证铁定消弭在刀山血海之中，因而自己的推论只要合情合理，便能说服一众大臣，教被这一猜想推逼至悬崖边缘的皇后母子惊慌恐惧却又无力反驳。

但他完全没有想到，平日里半点不起眼的淳于夫人竟在此时站出来指证凌益才是开门迎敌之人，且瞧这位同僚过激的反应，似还真与此事有什么牵连……

这怎么可能呢？

凌益是前朝落魄世家出身，此人与文修君之夫婿王淳一般因本事寻常、家世普通且只会耍嘴皮子而被老乾安王轻视，于是想带领家族走向兴复强盛的他便另寻了一条捷径，通过娶霍君华为妻牢牢黏附住了霍家人，妄图在霍翀一人得道升天之时，作为他身边忠心的鸡或犬，轻松沾到些好处。

这样一位将自家荣辱与霍氏兴衰绑定的人万不可能是老乾安王布下的暗子，更何况在霍翀镇守孤城末期，皇帝坐拥天下之势已不可挡，霍家的未来是肉眼可见的荣耀煊赫，惯会见风使舵的凌益怎会在这个时候想不开去投敌呢？

小越侯认为凌益作乱之事实在匪夷所思，不像是真，但当他想借这番话让自己恢复镇定时又隐约觉得有某处不妥。他垂眸片刻，细细思量，觉得应是因为自己生性谨慎，一直认为事无绝对，怕皇后得了那万分之一的侥幸借这套说辞脱罪。他再轻瞟皇后一眼，看着上首贵妇人那自个儿稳坐钓鱼台，遇事不见丁点儿惊慌，只慢悠悠推了淳于夫人出来的作态，更是忍不住往她还备下了后手的可能去想。

“宣氏绝不可能翻盘！”小越侯又很快在心中推翻了这份不安，“她手里只可能捏住了我那一点点把柄，对此我早有布置……孤城事的是非对错除非当年亲历的几个实权人物死而复生、现身说法，不然定论绝难反转，所以谁能说不是乾安一脉贼人们的歹毒用心所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