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意依旧是隔三差五就会来一次，在他不来的日子里，齐玉就会坐在我身边拨弄我的叶子，然后念叨谢意的好、谢意的好、谢意的好……
听得我头疼。
但齐玉听不见我的嫌弃，只有球球能听见。可它一点都不愿搭理我，一开口就骂我骗子混蛋大白菜，让我寂寞无比。
一晃又过一年，又是一个正月十五。
元宵节是活了七百年对万物都看得很淡的我难得喜欢的一种节日，因为到了那天可以点花灯放花灯猜灯谜，满天的荧光，满河的灯火，交映成两条银河，实在是个美丽日子，连心情都会好起来。
如此浪漫的节日谢家小子肯定不会错过，这样正好，他带着齐家小姐去玩耍，我也不用被摸叶子，可以跑出去玩了。
谢家小子果然在傍晚来了，又在窗前羞了半天，才道，“阿玉，听说城隍庙前面有一棵很灵的大榕树，我们去那许愿吧。”
齐玉侧倚窗前，低声，“许什么愿？”
我趴在水盆里荡漾着水花瞧他，是啊，许什么愿？
谢意说道，“这水仙花老是不开花……”
……混蛋，又打我的主意，我还要去看花灯的。
可奈何良辰美景，谢家小子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这个机会，最后很顺利地把齐家小姐拐跑了。
你能想象金童牵着一条狗，玉女抱着一盆蒜逛街的样子吗？
路人的眼神看得我都想躲起来了。
街上人很多，熙熙攘攘，挤得齐玉辫子都要歪了。谢意侧身护着她，急得满头是汗，一会怕花灯里的灯油溢出伤了她，一会怕行人乱踩踩着她，还要担心球球被挤走我被挤坏，最后干脆将我们顶在脑袋上。
我想，要是不怕羞，齐玉也已经被他放在头上了……
好不容易穿行过这最热闹的街道，谢意已经狼狈不堪，衣裳发冠歪如小疯子，不过齐玉也看不见。
谢意没有给自己理衣服，将球球放下后就先给她理顺，还笑得欢喜，“看你，衣服都被挤出褶子了，真难看。”
喂喂，你更难看好不好。
齐玉抿了抿唇，“你才难看。”
好啦好啦你俩都难看，我最好看了。我拍着水花荡着腿，忽然看见一抹寒光出现，往这边探来。球球“汪”了一声，寒光一扫，刀子瞬间割断系着它脖子的绳子。
谢意反应过来，大喊，“偷狗贼！好大的胆子！”
他一吼，那人转身就跑，球球立刻“汪汪汪”地冲去咬人。齐玉听见动静着急道，“快去把球球拉回来。”
谢意迟疑看她，不敢任由她一个人在这，齐玉心里明白，推了他一把，有些哀求，“我不走，我就在这等你回来。把球球带回来……它从出生就跟着我了……”
谢意咬了咬牙，念了一声“你等我”，就跑去追偷狗贼了。
我探了探头，跑得真快，转眼就淹没在了人群里。
齐玉紧紧抱着水盆，时而有行人撞来，撞得她东倒西歪，一脸快要哭的模样。
看不见人的时候惊恐也在所难免呀，不过她却还是没有挪位置，晃得水盆翻滚，差点没把我给颠出来。
“傻子！”我怒喊一声，可没有人听得见。
这里行人越来越多，没人保护的齐玉站都快站不稳当了，几次差点摔倒，她却还是傻子般站在那不动，一心等着谢意回来。
“小娘子这是怎么了？一个人？”
我循声看去，三五个小混混近身，将她围住，笑得一脸荡漾。
谢意那个混蛋到底跑哪里去了，你媳妇快要被人拐走了啦。我冷眼盯看，见他们越走越近，急得牙痒。
齐玉紧紧抱着小水盆，要走，却被人拦住。她低声，“我在等人，他很快就回来了。”
小混混还是笑得荡漾，伸手要摸她的脸。我闭上眼打算不看，齐玉只是养了我几个月，我用不着化身帮她。
齐玉惊叫一声，满带恐慌。我蓦地睁眼，魂魄从水盆里跳了出去，跑到墙角处化做五大三粗左青龙右白虎的八尺大汉，飞快跑了回去，“色狼！”
小混混齐齐回头，我一拳打在领头的人下巴上，瞬间把他变成了天边的一颗流星。
其他小混混一见，尖叫着跑开了。
我得意地拍拍两手，回头看去，齐玉不知道什么时候拔了簪子在手，紧紧握着，盲目地朝前面指去，虽然很害怕，可还是没有坐以待毙。
而且哪怕是这样，她另一手，还是紧紧抱着谢意送给她的小水盆，里头飘着一颗蒜头。
我有些恍惚——难道定情信物比命还重要了吗？
凡人果然都是笨蛋。
“阿玉——”
谢意的声音远远传来，我急忙回到本体。
齐玉终于面露笑颜，反手将簪子放在后头，循声“看”去。
谢意跑得满头大汗，抱着球球往她脸上蹭了蹭，“我把球球带回来了。”
齐玉笑道，“回来就好。”
“欸？你额头怎么也冒了这么多汗，很热么？”
“是呀，好热。”
我皱眉看他们，齐玉就不告诉他她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趁机装下弱女子讨个拥抱呀，别的姑娘家不都这么做的。
凡人果然都是笨蛋。
我是一颗蒜, 一颗祖上十八代都没变异过, 正经八百的蒜。
可谢家小子扭扭捏捏把我送给齐家小姐的时候，却认认真真地说“阿玉，等这株水仙开花时，我、我、我……”我了七八次后, 他终于憋红了脸说“我们成亲吧”！
话一落, 我又心虚又揪心，我是蒜啊, 过二十年也开不出一朵水仙花来呀，你娶不到人家姑娘可不要怪我！
齐家姑娘面上绯红, 微微点头, 低低应声，“嗯。”
于是少年抱着一个小水盆，水盆里飘着一颗蒜，自觉浪漫的站在桃花树下，你侬我侬，含情脉脉说着小情人间的话。
看他们情意绵绵，我实在不忍心戳穿, 只好夹紧尾巴收敛蒜味。总被外人装蒜的蒜氏家族，终于有一天，我得装装水仙花了。
不得不说齐家小姐对我照顾的很周到, 关心程度连个过渡也没有, 直接晋级最上位，这也导致了原本在第一位的球球——一条狗的不满。每当齐家姑娘来浇水, 它就在旁边吠“汪汪，这货不是水仙, 是蒜头, 是蒜头啊，汪汪”。我得意洋洋挺直腰板，还是做水仙好啊，才不要做回蒜头被丢到锅里焖菜。
浇水完毕，齐家姑娘俯身看来，白净红润的脸凑近，一双眼眸却没有多少光泽——对，她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
她声音很低，一开口脸更红“你要快点开花”。
我在盆子里扑腾着水，好不自在。好好，以后开朵大蒜花给你。
“汪汪，无耻，汪汪，卑鄙，不要骗我家小主人！”
“嘁，不骗你家主人，我就得被扔到锅里了，我不傻。”
球球生气了：“汪汪，她也是你的主人”。
“蒜是没有主人的，他们如果知道我是蒜，也不会要我，不是吗？”
这回球球没有说话了，我继续心安理得窝在小水盆里。
他们要养的不是蒜，是水仙而已。拿来做约定的，也是高贵漂亮又好闻的水仙，谁会在乎我这颗蒜的感受。
谢家是当朝有名望的世家，家主是战功卓卓的将军，权倾朝野，谢意是谢家独子，日后肯定要继承大统。齐家的名望比谢家高，但不是因为有很多族人身为文官，而是因为齐家姑母是当今太后。太后垂帘听政十年，是大央最高的掌权人。
而众所周知，太后有意指婚谢齐两家，全城皆知。也正因如此，两家孩子走的近，也没长辈多话。
我身为一颗蒜，还是一颗活了七百年的蒜，看多了朝代变更，各种把戏也看腻味了，对这些权贵什么的没兴趣。要不是谢家小子山谷狩猎，无意中掉进深谷发现了我，又傻乎乎的把我挖回来，我现在还在深山修行。
只要再忍个五年，我就能脱离妖蒜头衔，成为一颗仙蒜了。
我正美美地想着，少年郎特有的带着些许沙哑的嗓音在窗外响起。
“阿玉。”
谢意的气息还有些喘，听起来刚才跑得很急，“听说你染了风寒，现在好些了没？”
坐在桌前抱着球球逗弄的齐玉噗嗤一笑，轻声，“是不是翠蓉告诉你的？她又瞎闹，我不过是昨晚一时着凉打了个喷嚏，她就添油加醋了。”
谢意听她没事，也不在意被个小丫头骗了，朗朗笑了起来，“没事就好。”
说话的缝隙，齐玉已经摸到了窗边，瞧不见他的人，却知道他在那，“你不用去校场练武呀，又跑这来。”
“祖父过来说事，我就一块来了。”谢意探头往我这看了看，“水仙……养得怎么样了？”
不得不说谢家小子虽然五谷不分还缺心眼，但这满含柔情的眼神还是十分讨喜的，连被他认错成水仙的我都讨厌不起来。
我只好默默挺直腰杆，默念一百遍我是水仙我是水仙会开花的小水仙。
齐玉面上娇羞，身子又躲回窗后，贴身在墙，低声答道，“养得挺好的。”
谢意嘀咕，“明年春天就该开花了吧……”
齐玉的脸顿时红成枣子，伸手去关窗，“不知道。”
哎呀，这年少娇羞的模样看得我都脸红了。凡人的爱恋真麻烦，还不如做一颗被人当水仙供养起来的石蒜。
窗外的人站了许久都没走，明明不说话瞧不见人了还不走，真想施展妖术熏他一脸蒜味。不过罢了，堂堂蒜妖，何必为难个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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