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上】

“很久很久了。”她说。

“他希望再见你一面。”

雷伊面前的这扇木门是由衰老的时间、垂垂迟暮的松木和被风霜雨雪考验过后留下的大大小小的裂痕组成的——它已老去了。每个看到它的人都会将它的身躯粗略地观察几遍并匆匆将结论得出，雷伊自然也不例外，他环顾这片称作“墓园”的土地，发现他面前的事物像是被冰冷的时间水浸泡，随后深深陷入沉睡般，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衰老荒败。这座墓园是何时建立的？它又经历了怎样的风风雨雨？无数的问题促使他闭上双眸，试图从拂面而来的春风中寻找答案。他的脑海却一片空白，他只知道，当他视线与墓园的主人——眼前的这位白发女性相触时，他看到了她祖母绿色双眸里溢现出了大片大片的哀伤。

就像雪，纷纷扬扬的小精灵。他想。

“跟我走吧。”她轻声说。

她的声音蕴藏着温和的味道，安心感就顺着这温和的味道填充了雷伊的内心。他跟上了她的脚步，看着她走到油漆脱落的欧式铁门前，看着她用胸前的银钥匙打开铁门，看着她领着自己越过在阳光下泛着清冷光泽的墓碑，走向墓碑后的木屋，走向那扇门。

她低下头，将目光锁定到松木门的铜锁上，伸出手去让指尖碰触已经生锈的金属部件并握紧。咔嚓。门舌与门的其他部件相触的声响轻轻地传入了雷伊的耳膜。

雷伊的心脏却在此刻跳动的异常激烈。

他没有忘记，当他刚刚进入墓园时她说的一句话——虽然她说的很轻很轻，但这些悦动的字音没能逃过雷伊的耳膜。

“……你会见到他。”她说。“他为了这次相遇——与你的这次相遇，已经受尽了人世的煎熬。”

“他？”雷伊回味着她的话，不禁堕落到记忆的深海去。“他”是谁呢……雷伊将自己的记忆仔仔细细地搜索了一遍，他的双眸蓦地蒙上了一层阴影。

会是他么？

“吱呀——”松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屋内的光景便呈现在雷伊的虹膜中，映照出独特的光彩。

“是你么？”

那道只存在记忆里的声音忽的从屋内的某个角落传了出来，惊讶的色彩此刻铺满了雷伊的双眸，他不可置信的后退了几步。

“是你么？”

那道声音再次传来。

白发女性将松木门支好，随后用眼神示意雷伊走进屋内。“去见他吧。”她的声音仍旧轻柔，却不失一种名为期待的事物。

几次深呼吸。闭上双眸然后睁开。雷伊的海蓝色①双眸闪烁着光芒，温和隐藏其中并成为他眸中不灭的星辰。

“嗯。”他回答，也用着轻柔的语调。

当雷伊踏进屋内的一刹那，那道声音的“源头”忽的从角落里转过身，摸索着将上衣的兜帽摘下，露出金色的发丝来。

也露出那双眸，海蓝色的双眸，和雷伊相同。

雷伊却能感觉到，欣喜和悲伤的情绪同时包裹住了他的心脏，使他的心脏再也不能平静。他走近那个角落，走近藏在角落里的精灵。他的指尖触碰到了精灵的脸庞——一阵冰凉，触碰到了精灵的那双眼睛。

他的鼻尖一酸。

“哥哥……”

啪嗒，啪嗒。感受到眼泪碰触到皮肤的质感，雷锘，被雷伊称做“哥哥”的精灵伸出双手，摸索着去触摸雷伊的脸庞并轻轻地将他的眼泪拭去。

他的指尖依旧在碰触着雷伊的脸庞，似是通过触摸一点一点地找回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许久，一抹笑容浮现在雷锘的唇角。

“长大了。”

雷伊却无暇接受亲人的夸奖。两抹海蓝色交融相错，连成了一片海——他的眼眸正看着雷锘的双眸。

曾有人这样形容他们兄弟的眼眸——“他们的眼眸是大海的家乡。”但如今，雷伊的双眸明亮依旧，船舶仍可以在此启航，雷锘的双眸却是死的。

像是被冰冷捆住般。

雷伊的视线不禁从他的已死去的双眸向下移。他看到曾被火焰吞噬过的皮肤、厚厚的绷带以及……

已渗出绷带的鲜血。

雷伊再也忍不住了，他伏在雷锘的肩头上呜咽起来，似需要温暖的小兽。而雷锘没有说话，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雷伊的后背做着安慰。

他们就这样，将午后的时光度过。

当夕阳的余晖自打开的松木门而来留下几道影时，雷锘将双手从雷伊的后背上挪开。

“我该离开啦。”

雷伊猛然惊醒。

雷锘的身躯正一点一点地接近透明，光点自他的身上脱离，随后被晚风吹走，吹向远方。

眼泪再次从雷伊的眼中滚落。他想要去抓住那些光点，那些光点却调皮的自他的指缝溜走。

“再见。”

“他已经实现他的愿望了。”门外的她轻轻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