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夜

第三章 霜降尾火虎

布星台上，朔风翻卷，清冷空旷，一袭白衣，长身玉立，出尘淡薄，遗世独立。漆黑长发，广袖长袍，随风轻扬，隐隐闪烁着光芒。一人一兽，白衣少年轻抚着神兽的头，口唇轻启：“今日霜降尾火虎，就布九尾星宿吧！”

神兽乖巧地嗯了一声，似是回应。

白衣少年抬手间，淡蓝柔光自指尖升起，流光溢彩，数颗星石连接成璀璨星辰，漫漫长夜，瞬间笼罩在星辰之下。少年眼里，亦倒映着整片星辰。

这白衣少年正是润玉。他收回布星的法阵，很好，顺利重回这霜降之夜，正是一切开始的时候。

掀开右手的衣袖，手臂光洁，并无伤痕。他试着运气调息，还未达到自己修为之巅峰，也无妨，日后勤加修炼即可。除了年深日久的儿时伤痕，并无任何伤痕印迹。没有被灵火珠所炙，没有挨荼姚琉璃净火，没有受三万道酷刑，没有施血灵子，没有受穷奇反噬。

一切都回到最初，除了他脑中的记忆。

他知道，此刻旭凤正在涅槃。凤凰涅槃五百年一次，每次修炼七七四十九日，今日是最紧要之时。娘亲一心想着报龙鱼族的灭族之仇，等待了那么久。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于是安排彦佑偷袭旭凤。

彦佑此人，看似有情有意，玩世不恭，深藏不露，实则是非不分，忘恩负义，看不清大局。他的情义永远只针对锦觅。或许他作为娘亲的养子，虽受娘亲抚养教化，却不甘于做娘亲复仇的利剑，还连累鼠仙为他殒命。鼠仙倒是天界不可多得的忠义之士，敢于冒死进谏，舍生取义，希望这次能将他保住。

彦佑始终没有为龙鱼族复仇之心，妄想做个闲云野鹤的逍遥散仙。焉知在父帝与荼姚的暴政之下，如何能得逍遥？一口气不来，往何处安生？想到自己为了救他和三万洞庭水族生灵，不惜独自承受三万道极烈酷刑：震泽天雷、无极电光、莲台业火，他不心生感恩，反而处处与自己作对。或许是替自己在娘亲身边承欢膝下，他终究是心有不甘，不屑、嘲讽甚至鄙视自己。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此薄情寡义之人，就山水有相逢吧。

不过这次偷袭旭凤，彦佑并不会得逞，他不能真正威胁到旭凤，反而会留下证物，让父帝和荼姚怀疑到自己。旭凤作为天界战神和火神，自有其实力。他会在危急关头，强行推动内力，冲破周身经脉，穿过云海，坠入花界，遇到锦觅，开始他与锦觅的孽缘。

这一次他不会再介入旭凤与锦觅之间，最好连婚约都不生效。他只想救回娘亲，为母族报仇，推翻父帝，与邝露在一起，当然最好再统一六界，万世升平。他相信自己有这个实力。如果可以，他并不希望父帝灰飞烟灭，毕竟是与他血脉相承的亲生父亲。至于具体如何达成想要的一切，还需细细筹谋，因势利导，顺势而为。

他也知道，就算他去了北天门，也不能阻挡彦佑。他不想再受灵火珠所炙，确切地说，是不想浪费娘亲的灵火珠。灵火珠乃天界至宝，世间唯存两串。一串在父帝大婚时，给到荼姚作为聘礼；一串则是在与娘亲欢好时，私下赠予娘亲。

他想，至少在这一点上，在父帝心中，娘亲与荼姚是平等的。尽管曾经各种事实证明，父帝就是出自阴谋接近娘亲，但他宁愿相信，在父帝赠灵火珠时，确实有过那么一刻真心。

他有心在布星台多停留了一会，才缓缓经北天门，回到璇玑宫，没有再去栖梧宫。

重回故居。虽然他一直住在璇玑宫，但变化还是不小。他任天帝并未大肆兴修土木，但璇玑宫却在他登基后，不知不觉中增加许多装饰，变得奢华威仪，更衬他天帝身份。而此刻回到夜神时期的璇玑宫，还真是清贫陋室一间，唯有砖瓦墙壁。他不免自嘲苦笑一番。

好在自己就是这么，从最为贫寒力寡的清闲小神一路走来的，早已习惯。他踏入寝殿，一切宛若从前。独自换上轻便睡衣，闭目就寝，却迟迟难以入睡。辗转反侧，冥思苦想，这异常是为何。难道真的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明明他一向清心寡欲，并不在意身外之物呀！

他凝神静思，好似空气中少了某个成分，少了一些气息，少了能让自己安心的东西。他起身四处寻觅，那到底是什么。又走出寝殿，站在院子里，审视整座璇玑宫。

直到看到那间小小偏殿，终于明白过来：邝露不在！邝露曾在那里，或者将在那里，陪伴他度过许许多多的日日夜夜。

回忆起最后离开邝露的那一刻，他的嘴角不自觉轻轻上扬。原本以为，回到过去，最想见的人是娘亲，不料却是邝露。细想起来，邝露竟是在身边陪伴最久的人。

他们互为师友，相互尊重，相互信任。她在他恐惧不安时，陪伴安慰他；在他孤注一掷时，誓死支持他；在他偏执时，温言细语安抚他；在他疲累时，端出一盘石榴糕，倒一杯茶，供他解乏。他在她面前，永远不需要隐藏和伪装真实的自己。他胜，她随侍左右；他败，她挡在他前。

她温柔善良，冷静聪慧，隐忍理智，玲珑剔透。她在他心中平淡而深刻，他早已离不开她。孤军奋战也好，坠入情劫也罢，他在外面任性妄为，霸气十足，可他知道，她永远驻守在他最安全的港湾。她承受着他的愤怒和积怨，分享他的开心，了解他的小心思，倾听着他的哀怨，安抚着他自卑又孤傲的心。

他渴望长久的陪伴，而不是一瞬间绚烂的激情。漫漫上神之路，他曾以为锦觅可以陪在他身边，陪他一起度过漫漫岁月，蹉跎此生。然而太过浓烈的爱，终会消失殆尽，细水长流才能长久。

他掐指一算，邝露此时应该还在太巳府中，至少要等到征兵点将之日才会来。还要等等！

可他实在是坐立不安，心神不定。换作从前一心隐忍、只求自保的夜神润玉，或许还等得下去，可如今他已是有了天帝记忆的润玉，不再是韬光养晦、委屈隐忍。无心思来想去，他直接化作一道流光，往太巳府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