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己诏

第一章  穷奇反噬与罪己诏

润玉正受穷奇反噬。他把自己锁在璇玑宫的寝殿里，设了结界，唯有邝露可以自由出入。他在等旭凤来，杀了穷奇或者杀了自己，好将天帝之位让位给旭凤。

邝露端了一杯茶进来，润玉呵斥道，“你怎么来了？退下！”

邝露没有接话，她能说自己已经观察了他很久，见他此时还算神志清醒才进来的吗？她喂润玉喝了茶，不忍看他满头是汗，又轻轻擦拭他额头的汗珠。

润玉体内的穷奇闻到了她的气息，不由得啧啧感叹，“好纯净的甘露啊！”突然内力涌动，恨不得冲出润玉的仙体，来吞噬邝露。润玉从飞升夜神之始，就喜欢收集星辉下的露水。也自然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她是这天地间，至真至纯的露。可她从来都不是他可以肖想的，他只能尽力将她留在身边而已。

感受到体内的挣扎，他怒吼“退下！”邝露还没来得及反应。润玉对抗着体内的穷奇，不想竟挣脱锁链，铁链尾端甩在了邝露细皮嫩肉的脸上，划出一道伤口。

鲜红的血渗出来，在她那白皙的脸上，像一朵绽开的罂粟花，娇艳诱人。邝露不顾自己受伤，却担心着润玉，紧张地问，“陛下，你怎么样？”

那血刺伤了润玉的眼，他心疼得不得了！他一直将她保护得极好，几乎是从头到脚，将她保护的一根头发丝都不少，从不曾有损伤。而现在自己居然伤了他，伤她的居然是自己？简直不可置信！这可是他心尖尖上的露珠啊！

突然，他一把抓过邝露，吮吸她脸上的伤口。邝露惊恐不已，稍后才意识过来，他是要吸她脸上的血，便停止了挣扎。

润玉用仙法愈合了她脸上的伤口，却越发沉溺于她的气息，欲罢不能。她冰冰凉凉的脸，正好给他去燥，那酥酥麻麻的触感，她轻喘的气呵在他的脖子上，似在引诱。几百年来他们从未如此靠近。他此刻只想做一条得水的鱼！

感受到体内蓬勃的渴  望和难以掌控的力量，他还残存着最后一个一丝理智：穷奇正在他的体内，绝不能让穷奇染指邝露。于是他奋力推开邝露，又集中全部内力去对抗体内的穷奇，当然也是对抗他自己。

一口鲜血从润玉口中喷涌而出！邝露已被他推到墙角，看着这突然的变故，惊慌失措。

润玉几乎是用自损八百，杀敌一千的方式，终于暂时压制了体内的穷奇。全身筋脉似乎全部震裂，他是个狠人，尤其是对自己，一直都是。他擦去唇边的血迹，尽管虚弱至极，神色却瞬间恢复天帝威仪，问“怎么还不走？难道你不怕吗？”

邝露从墙角起身，跪到他面前，泰然自若地说，“陛下是真正的谦谦君子，有何可怕？”

润玉看着眼前这个，见过他最悲惨、最疯魔一面的女子，却始终坚守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他本以为，自己终其一生，终究逃不脱被抛弃的命运，没想到还有一个小傻子，永远坚定地站在他身后。念及此，两行清泪不自觉一滴滴落下，似满天星辰一颗颗坠入星河，如烟花散落。润玉一滴泪，天生一颗星。

邝露只微微抬起头，又迅速低下头，她知道他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脆弱，只战战兢兢地说，“陛下，臣有事禀告！”一想到要禀告之事，她不免有些惶恐，但纵使再惶恐，她也一定要说，没有比眼下更糟糕的处境了。

润玉淡然地说，“你永远不必跪，也不用自称臣。我已说过，旭凤掌权之前，天界诸事暂由你代理，无需禀告我。”

邝露仍如履薄冰一般，说，“臣还是跪着吧！陛下既如此信任臣，臣必不负陛下所托！所以，陛下的罪己诏，尚在臣手中，未曾颁布……”

润玉大怒，“放肆！难道连我的旨意，你都不听了吗？”

邝露依旧低着头，不卑不亢地说，“陛下昨日写完罪己诏，便昏迷不醒，之后陷入疯魔，自锁于寝殿！臣唯恐罪己诏非陛下本意，且诏书内容并不属实，务必待陛下清醒后再做决断！”

“如何不属实？”罪己诏字字句句都是他亲笔所写，难道还有假？润玉疑惑地看着眼前这小女子，不曾想，在自己面前一向小心翼翼、察言观色的她，如今竟如此大胆？

“陛下暗修禁术，一是血灵子，为救先水神仙上。先水神身系花界和水族，陛下不得不救。二是吞穷奇，天魔大战当前，陛下损了半生仙寿，为保全天界胜算，陛下不得不为之。

所谓挑起战端、生灵涂炭，天魔大战本就在所难免，魔界一直对天界虎视眈眈。鸟族本归属于天界，却被魔尊轻而易举夺去。陛下不过是捍卫天界威仪，一心求胜只为一举成功，避免恶战不断，最大限度地减少生灵涂炭。

至于弑父篡位，先天帝是自爆内丹，并非陛下所弑，陛下不过是在众仙君的拥戴之下，推翻暴政，顺应天道人心而已；废天后荼姚是先天帝幽禁的，与陛下无关，跳临渊台自杀，更与陛下无关。

陛下龙潜之时，就以一己之身为洞庭水族，承担三万酷刑；自登基以来，更是选贤任能，天界呈海晏河清之貌，从无丝毫暴政。”

润玉见她三言两语便将自己的罪名，一一轻松摘掉。父帝曾说他常常化腐朽为神奇，在他看来，她才是真正化腐朽为神奇。而且他不能否认，她是对的！她一直是对的。“人言可畏，又何须理会呢？”“提携之恩，过命之交。”……寥寥数语，抚慰他的心。

然而世人不会如她这般。更何况，事已至此，他与穷奇立下血誓，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时日无多，是时候让旭凤站出来，承继帝业，兴利除弊，使天界局势平稳过渡。如果能重来，他一定会扭转局势。可如何能重来？

邝露见润玉似在深思，又继续说，“臣知道，陛下视浮名、权位如过眼云烟，更不惧身后名，从前所思所谋，不过是为了讨回公道，报仇雪恨。臣也理解，陛下一直视同出先帝嫡脉的二殿下为骨肉至亲，且二殿下才具拔萃，秉性刚烈，只是他曾经在天界树敌不少，倘若他杀了陛下，便可由众仙择贤而立，推他上位，这是陛下认为最为水到渠成的法子。

可是，陛下有没有想过？如今二殿下已半仙半魔，有何资格继任天帝？且二殿下任魔尊时，曾携穗禾弹指间就占领翼渺洲，当众处死隐雀，将他的人都投入监狱，其杀伐决断的雷霆手段丝毫不弱于先天帝。

陛下总是以极高的道德标准来约束自我，本无愧于天地，却有愧于本心，自悔自恨，自我否定，自我牺牲。陛下行王者之路，秉仁者之心，才是六界苍生心之所向。

陛下受穷奇反噬，臣以为，以陛下九天应龙之修为，假以时日，必能炼化穷奇。至于所损仙寿，臣必当竭尽全力，为陛下补齐！”

邝露一直跪着说完。她知道，陛下既以天下苍生为重，甘愿一次次献祭自己，那唯有苍生才能让他有所顾念。若非如此，他不会自请替洞庭水族受罚；若非如此，他又怎会在大婚之日举事？就算二殿下会来抢婚，先天帝既赐婚给他，必定会惩处二殿下。

润玉听完她的话，淡然地说：“起来吧！跪久了仔细膝盖疼！且让我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