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鸿声远长天暮（二）

江从水偏过头去，“抱歉。”

石久佯装不在意地摇了摇头，“你道个什么歉啊，宫主，就你这性子，难怪容易被人欺负，这天下爱慕你的人那么多，难道你要逐个去道歉吗？”

那个明显的字眼第一次从他口中就这么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仿佛在招供似的，江从水的心无缘无故地多了几分慌乱，怎么会是这样呢，太荒谬了......

“宫主！官府的人已经在外面了。”小柴敲了敲房门，打破了屋里陡然蔓延出来的，有些怪异的气氛。

石久自嘲地笑了笑，他伸了伸懒腰，转过身，准备走出房门，“宫主，那我走了，对了，你的右手并非全无恢复的可能，平时的时候要好好注意保暖，不要受寒，我相信，那位温谷主，他一定有办法医好你。”

“你、你等等！”江从水有些急切地出声喊住他。

石久唇角微勾，他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叹了口气，“宫主啊，你总是这么容易心软，既然做出了选择，就不必犹豫，我不会怪你，这是我应得的，其实我之前说错了，我说你道貌岸然，说你最残忍无情，说你是伪君子，那些都是气话，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最好的......”

石久的呼吸猛地一顿，到了唇边的话也咽了进去，因为，一只手已经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腰。

江从水低着头，脸颊轻轻地贴在他的后背上，滚烫的湿润在背上晕染开来，石久的身子一僵，眸中是一抹深切的不可置信。

“那个时候，我不是故意赶你走的，我在后院听到梁叔叔他们说，说我和你太亲近了，他们把你安排在我身边，是为了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所谓的照顾不过只是一个幌子，我害怕，害怕他们把你赶走，安排其他的人过来，所以我一直假装讨厌你，疏远你，我想让你离我远一点，这样你的日子才会好过一点，可我又怕你真的远离了我，那我就真的只有一个人了，我后来真的有去找你，找了很多地方，找了很久很久，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抛弃你的，小石头......”

江从水带着哭腔的声音沙哑无比，大概是害怕再也没有机会说了，他终于将心中埋藏的那些秘密和心事说与他听，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安抚，他的心很乱。

石久的眼眶已是通红无比，却强忍着，不让自己落下泪来，太幸福了，实在太幸福了，这样幸福的时刻怎么可以哭呢，他得好好记住这一刻，哪怕下了黄泉，到了阴曹地府，他也要跟阎王爷吼一声，太他妈值了，他石久这一辈子，也就是现在这一刻，感觉自己真的是个人，有着人的喜怒哀乐，痛彻心扉也足以笑饮黄泉。

石久转过身来，温柔地用指腹擦拭着他眼角的泪，“傻宫主，我以前说恨你，确实是真的，但是我没有告诉你，对你的恨意其实只有一点点。”

剩下的，全是汹涌的爱意和无边无际的、无可救药的想念。

“宫主，我好想回到小时候啊，想做你的盖世英雄，一直保护你，也想做你的小石头，一直陪着你，宫主，不管是现在的我，还是当年的小石头，都一直爱着你，从未改变。”石久克制不住地伸出双手回抱住了他，“宫主，你一直都这般好，你真的很好很好，可我太肮脏了，无论如何也洗不掉这一身的罪孽，我从来都不配站在你身边，可是宫主，只要能讨得你一个拥抱，就算为你去死，我也是甘愿的。”

江从水愣愣地怔在原地，石久已经松开了他，一步步走了出去，在他被押走时，江从水似乎看到他回头对自己笑了一下，那是了无遗憾的笑容，他对人世间曾亏欠过他的一切，终于能够释怀。

“表哥，我看到那个石久被押走了，你又立功了，这次可是大功一件啊！”江木手中拿着一个蜜桃，笑嘻嘻地走了进来，下一秒，他的笑容骤然僵在脸上，“表哥你、你怎么哭了啊？”

江从水摆了摆手，哽咽道：“我没事，你去用膳吧，不必管我。”

“好吧，那你等下记得过来啊。”

“嗯。”

那天，江从水到底没有去用膳，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安静地坐了一整夜。

夜深时，窗外细雨潺潺，打湿了芭蕉，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