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刚推开门，哪吒一只脚还没踏进去，就被迎面的火狮子扑了个满怀——
“老大！！！”
声音无比凄凉且哀怨。堂堂修罗魔狮此时跟头树袋熊似的挂在他身上，头顶两只耳朵耷拉下去，蔫儿了吧唧的。
哪吒嫌弃的推开它：
哪吒“发什么疯。”
“这条龙她太欺负人了！”火狮子回身指着悠哉悠哉躺在床上翘着腿的某条龙，破口控诉：“一千岁的小毛孩儿，她竟然耍我！害我屁股上被打了两钉耙！”
哪吒抱臂倚在门框，闻言挑了下眉，看了那边的某龙一眼，笑问：
哪吒“怎么？去果园偷吃让人给抓着了？”
敖粼“哎！”
敖粼一骨碌坐起来，一拍大腿，有点惊讶的问道：
敖粼“你怎么知道？！莫非你也去了？”
哪吒“……”
哪吒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嘴角抽了抽，面无表情的斜睨她：
哪吒“有病？你有那么饿？去偷人家的……”
话还没说完，被敖粼连忙截断——
敖粼“我没偷！是它偷的！还被打了两钉耙呢！”
“你胡说！要不是你说那三叶草在那什么破果园，我能进去吗？！”火狮子气的跳脚，简直想为这个戏多的破崽子拍手捧场。
哪吒“……你俩出去别扯我名字。我丢不起这人。”
哪吒按了按额角，觉得脑子抽抽的。一脚踹在火狮子的屁股上，冷斥：
哪吒“滚去盯梢。再让我发现你干这缺德子事儿我拔了你的毛炖汤！”
火狮子：“……”
门“砰”的一声关上，屋内安静下来。哪吒舔了舔唇角，撇头看向床上睁着无辜大眼睛眼巴巴望着他的某条龙，有些好笑——
哪吒“别那眼神看我，你也一样。”
敖粼“……”
敖粼立马做委屈状，控诉的看着他——
敖粼“你不爱我了。”
尾音拖得老长，“委屈”的眼眶都红了。
哪吒“……”
哪吒扯扯唇角，不咸不淡的拆穿她：
哪吒“我本来也没爱你。”
敖粼立刻恢复了之前狡黠俐齿的模样，笑嘻嘻的拍拍身边的位置，床板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响。少女笑容明艳，眼珠乌溜溜转，俏皮又机灵——
敖粼“过来坐啊哥哥。”
哪吒没拒绝，走过去坐下。扫了圈周围，问：
哪吒“你哥呢？”
敖粼“这不是在这。”
敖粼心头惊喜，哪吒很少会这样顺着她。屁颠屁颠的凑过去，大眼睛眨着希冀的光，像是要开花，声音都有点飘了。
哪吒“我说你亲哥。”
哪吒往后仰了仰，淡声道。
敖粼“去别的房间了，总不能真让他在这住一晚吧？”
哪吒嗤笑，淡嘲：
哪吒“一晚？咱们可能要住上个把月。”
敖粼“啊——”
敖粼有点惊了。
敖粼“这么久的吗？”
哪吒“废话。不然我下来干什么？陪你过家家吗？”
敖粼“也好的呀。”
敖粼软着调撒娇，撒的得心应手、炉火纯青——
敖粼“你不是来看我的吗？你不是为我来的吗？你难道不是因为担心我才下来的吗？锅锅——你不是吗？你真的不是吗？你真的真的不是吗？”
每问一句，她的头就往前拱一寸。到最后两人的距离已经很近了。近到哪吒稍稍低头嘴唇就能擦过她的额头。
少女可怜又无辜的眼神看着他，模样迫切又不可思议，像只受伤的小鹿，似乎下一秒眼泪就能夺眶而出，然后泪流成河。
哪吒“……是。”
哪吒昧着良心憋出这一个字，抬手拍了下她的头——
哪吒“脑袋瓜想什么一天天，躺下睡觉。”
说着起身，敖粼下意识拽住他。
哪吒“干什么。”
哪吒低眼，看了眼小丫头绞在自己衣袖上的手，淡声问。
敖粼“那个……”
敖粼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开口提醒：
敖粼“现在已经天亮了。”
哪吒“……我知道。”
他眼又不瞎，看不见这白到晃眼的云还是看不见天上那么大颗太阳？
敖粼“……”
敖粼“那你让我睡什么觉啊。”
敖粼撇撇嘴，小声嘟囔。
哪吒“你昨晚睡着了？”
哪吒慢悠悠问。
敖粼“……”
敖粼一噎，半晌嘴硬回怼——
敖粼“龙一年不睡觉都没什么事儿。更何况这人间一个晚上，天上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
哪吒“行，那你别睡。”
哪吒面无表情转身就走，敖粼连忙扯住他，嘴里噼里啪啦往外蹦字——
敖粼“睡睡睡！你别走！我现在就睡！睡到天黑月亮收工！”
哪吒“……”
哪吒侧身轻轻拨开她的手，微扬下颌——
哪吒“睡吧，爷守着你。”
敖粼瞬间喜笑颜开，美滋滋的躺下、美滋滋的盖上被子、再美滋滋的闭上眼睛、然后美滋滋的喊了一声“哥哥。”
哪吒“嗯？”
敖粼略有不满，又叫了一声。
哪吒“说。”
哪吒掀了掀眼皮。
敖粼赌气似的鼓了鼓嘴，又叫了好几声，就是不说话。
哪吒默了默，终是软下了声调——
哪吒“嗯，我在。”
敖粼像是终于满意，没再叫了。等哪吒转身的时候，手捂着脸踢蹬了一下，然后强压下嘴角的笑意，很快睡了过去。
哪吒越身上了窗户，看了床上的人一眼，脑子有些混乱。
他曾去轮回隧道看过巽臧。如他所想，怨气冲天，孤魂野鬼，满腹仇恨难入轮回。看到他，就像看到了这世间的脏恶。如果不是枷锁束缚魂魄，哪吒毫不怀疑他会死在那。
不过不是因为巽臧，而是他本就心中有愧。
十二教派之间的关系平和，但也只限表面上的平和。内里纷争不断，同门相残。杨戬当年成神之时就被算计过，险些跌下神坛。
他也一样，那些人打着同门叛类的旗号，美其名曰为师兄弟报仇。
只是可惜，他是不死之身。
这天地间没有任何一种方式可以置他于死。
判断失误一直是哪吒心里过不去的坎儿，埋藏在身体最黑暗的地方，永不见天日。
那场战争，混乱懵然。哪吒甚至忘记了最初的目的是什么。他只记得，结束的时候，杨戬被师父带走，整片战场，只剩下他一个人。
只有他一个人活着。
血尸残骸，流血万里，死伤相藉。是死是伤都好，都只有他一个人还是清醒的。
哪吒垂下眼，自嘲的笑笑，头仰靠在窗框上，眼睛望向外面。
天光倾泻，洒下一半金色在他身上。男人半匿在黑暗中，中间一条金线将他分割开，光影分明。掩在暗中的轮廓深刻又锋利——
像堕狱的天神。
“——想什么呢？”
杨戬不知何时出现在窗户旁边的外墙旁，正倚墙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哪吒“想死。”
杨戬：“……”
杨戬嘴角抽了抽：“你咒我还是咒你自己？”
哪吒轻瞥他一眼，淡淡扬唇，声音温和的回答他——
哪吒“没说你。不然敖寸心怎么办？我可不想再加一条丧夫之仇。”
杨戬：“啧，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跟她没关系，她就是找我帮忙……”
哪吒“昂，帮忙帮忙。你说的都对。”
哪吒非常温煦的点头，没跟他争辩。
杨戬：“……”
杨戬顿感无力，谁能告诉他，他为什么要来遭这个罪受？这师弟狼心狗肺，毫无君子风范可言！
哪吒“我不是君子。”
哪吒淡淡开口。
杨戬：“……！”
哪吒“别那眼神看我。你下一句说什么我都知道。”
哪吒看着他，薄唇一掀，慢悠悠的开始吐字——
哪吒“你知道个屁。师兄大老远跑来为你出谋划策外加鼎力相助，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哪吒，你太没有心了，不禁白眼狼还狗肺。”
杨戬：“……”
哪吒“哦，还有一句。”
杨戬：“？”
哪吒“别说我脾气差，还不全都被你带坏的。”
杨戬：“……”
哪吒“我说的对吗？二爷。”
杨戬：“……”
还虚心求教……
“对对对！”杨戬摆摆手，懒得再理他。天大亮，街上多了不少人。他们俩这聊天方式也怪奇异。
“你下来，咱俩这算怎么说话。”杨戬没好气的说道。
哪吒“你进来。小丫头还睡觉呢。”
哪吒毅然决然的拒绝。
“人睡觉关你毛事儿啊？！”杨戬有些崩溃，很想一鞋底拍在这不要脸的狗肺玩意儿的俊脸上。
哪吒“她没我睡不着。”
杨戬：“那你坐着干嘛？进去跟人一张床睡去啊！”
哪吒“瞎扯。我一大男人跟人小姑娘睡一张床，禽兽吗？”
杨戬：“你还不够禽兽吗？”
哪吒“这不还没到时候。”
“柿子都烂了你还没到时候！我看你身体就是这么憋出内伤来的！忧郁的要死！”杨戬愤怒咆哮。
哪吒“你懂什么。杀鸡先养肥知不知道？还没肥够呢。万一撑不住怎么办？我以后光看不做吗？身子伤了你负责？”
哪吒也跟他杠上了。左说右说就是不肯挪动一步，嘴噼里啪啦的往外蹦字，怼的杨戬差点泪洒现场。
“你有种你！你有种一辈子光养不吃！”杨戬丢下这句话，愤愤的转身离去。身后轻飘飘的传来三个字——
哪吒“我没种。”
杨戬：“……”
……
敖粼醒的时候已经下午了。她这一觉睡得很足，感觉后面几天都可以不用睡觉了。
敖粼“从明天开始，我代大狮子盯梢吧。”
哪吒“不用。”
哪吒坐在桌前，见她醒了，倒了杯水给她。靠在墙上懒洋洋的说：
哪吒“二哥来了。这次的事情有点棘手，待会儿下楼商讨一下。”
敖粼“二哥？”
敖粼有点疑惑。
哪吒“杨戬。”
哪吒垂眼看她，声音不自觉低了些——
哪吒“他是我同门师兄。习惯这么叫他了。”
敖粼“你还会认人做哥？”
敖粼把杯子递还给他，有些新奇，又有些惊讶。
哪吒“可能脑子抽了吧。”
哪吒“行了，起来下楼。”
哪吒将杯子放到桌上，头也不回的招招手，开门走了出去。
敖粼也赶紧穿鞋出了门，屁颠屁颠的跟在他身后。
……
楼下。
三人等得都快发毛了，才看见从楼梯上不紧不慢下来的二人。
火狮子一边往嘴里塞猪蹄一边含混的叫了声“老大！嫂……小毛孩儿！”
敖粼“你叫谁小毛孩儿呢？！你这头臭狮子！”
敖粼立马不干了，冲上去抢它的猪蹄。
“嘿，你这条幼龙，跟你魔狮爷爷抢吃的！”火狮子从凳子上蹦起来，一蹦三尺高，然后“呲溜”一下没了影。敖粼一脚踹翻凳子，怒气冲冲的追了出去。
哪吒按了按额角，又是狮子又是龙的，吵得他脑子一抽一抽的疼。
“不把他们叫回来？”摩昂迟疑的看了看外面，问。
“不用。有人亲自去，抢这累活干嘛。”杨戬慢悠悠的喝了口茶。放下茶杯，转向某人。还没开口，耳边就掠过一阵迅疾的风，刚才还站在那里的人顷刻就没了影子。
杨戬：“……”
跑的还挺快。
……
等哪吒一手拎着一个回来坐下，商讨完成之后，天已经临近傍晚。紫红的晚霞挂在天边，夕阳半垂，即将落山。
黑夜像一张巨大的网，慢慢笼罩这个人世。所有罪恶都被掩藏。
“快晚上了。咱们出去逛逛吧？”摩昂提议。
一行人出了客栈，迎着夕阳往前慢慢走。
敖粼“哇，好漂亮啊！”
敖粼双手捧脸做花痴状，看着天边红紫交错的晚霞，由衷发出赞叹。
敖粼“人间真好。不像天上，都看不到这么美而朴素的景色。”
哪吒“喜欢？”
哪吒侧低下头。少女长密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像把小蒲扇。他不由放软了声音。
敖粼“嗯。”
敖粼认真想了想，给了很中肯的评价——
敖粼“虽然床有点硬，还有点味儿，空气也不清新。但饭好吃，景色也好看。总体来说还是很不错的。和记忆里小时候的一样。”
哪吒轻笑，“嗯”了一声。
敖粼“哥哥。”
敖粼巴巴的凑过去，看着男人坚毅的侧脸，小声问出了藏在心底很久的一个问题——
敖粼“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哪吒“嗯。”
哪吒没犹豫点下了头。
敖粼一喜，感觉身后的龙尾巴都要摇起来了。
“你们俩凑一块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杨戬转过头来，眯了眯眼，探究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扫。
敖粼眨巴眨巴大眼睛，无辜的看了一眼他。哪吒舌尖抵了抵上颚，不紧不慢的丢出一句话——
哪吒“她姐姐。”
杨戬：“？”
敖粼“？”
两人同时看着他。
哪吒“敖寸心不是你姐姐？”
哪吒低眼迎上小丫头迷茫的眼神，轻飘飘问。
敖粼“啊，是。表姐。”
敖粼茫然的点点头，不明白他问这个干什么。
……等等。
这老男人不会移情别恋了吧？！
敖粼“！！！”
敖粼公主瞬间感觉到了危机感，眼睛瞪得溜圆溜圆，恨不得长在他身上，从早到晚一刻不落的全程监视。
可还没等决定实施这个想法，她又觉得不对。
这男人完全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情都还没生呢别哪门子恋去？
想到这，她又放下心来。
可转念一想，好像又不对了！
他既没生情也没别恋，问她表姐的事儿干嘛？闲的没事干随便问问？
这也说不通啊……
敖粼“哪吒。”
她绷着脸叫他。
哪吒“叫哥。”
哪吒扬手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小丫头的后脑勺，轻斥。
哪吒“谁教的你称长辈名字？”
敖粼不听，又执着的叫了他一声。哪吒抿唇，看着她没说话。
敖粼“你是不是喜欢我表姐？”
她很认真的问。
哪吒“……”
哪吒停下脚，沉默的看着她，眼神有些冷。
敖粼下意识随他停下，也梗着脖子看他。
听了他们对话全程的杨戬再三思索，还是决定不打扰人家“兄妹”，默默跟着大部队走了。
“哥哥！”一声甜美打断了俩“兄妹”的僵持。
两人同时低下头。一个拎着花篮的小姑娘站在他们面前，一只手举着一束开着几朵红澄澄的花的花束，大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们，问：“哥哥买花吗？买给你娘子。”
哪吒“……”
敖粼“……”
这声“娘子”把俩人都喊愣了。
敖粼眨巴眨巴眼，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连忙摆手：
敖粼“不是，我不是，我不是他……”
哪吒“那买一束吧。”
哪吒接了那束花，付了钱，然后递给她。
敖粼傻愣愣的接了过来，看着他张了张口。哪吒挑唇轻笑，抬脚往前走，声音顺着风向后钻进她耳中，低沉又醉人——
哪吒“小没良心的，爷疼了你三百年。”
顿了顿，又传来男人极为无奈的低笑——
哪吒“我真是服了。怎么就栽你这么个小屁孩儿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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