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一走，大厅里只剩下两人。
董向薇看向男人，礼貌的笑了笑，问：“骁爷怎么来了？”
陆骁摸出烟盒，抖出一根点上。闻言挑了挑眉，漫不经心的应了声：“看你外公还美不美观。”
董向薇：“……”
陆骁呼出口烟，手指点着膝盖，低下眼，表情若有所思。他今天没穿军装，一条西装裤裹住长腿，上身薄皮长衣，里面的白衬衫领口松垮，露出半截凹陷的锁骨。
男人脖颈修长，肌肉流畅又野蛮，原始人的天性很好的在他身上体现出来。
他不说话，董向薇也没开口，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这可急坏了在楼上偷看的董老爷子。
这个年代能遇到一个良人不容易，董老奶奶当年是怎么走的，这一直都是老爷子的一块心病。他知道这不是谈情说爱的年代，更遑论陆骁是皇家军统帅，上海滩的王。
盯着他的人有多少，董老爷子不会不知道。
军阀混战，皇家独立为王。可，谁人甘心替人擦鞋？
董向薇有那心思，老爷子说不欣慰是假的。这个外甥女从小有多淡漠他一清二楚，从未见她对什么事情有过兴趣。
自从四个月前她见了陆骁之后，这个人的名字就成了她口中最常听到的陌生人。一个半月前她见完陆骁回来的细微变化，也没逃过董老爷子的眼。
今日陆骁来访，他专门编了只蝴蝶作为报酬让阿莫那小家伙把董向薇带下楼。可现在的情况……
陆骁抽完一支烟，弹了弹烟灰，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起身动了动筋骨。董向薇注意到他的脖子有些僵硬，蹙眉，有些疑惑。
“走了。”陆骁没注意到她的失神，随意扔下一句话就转身。也是这时，董向薇看到了他脖子后面的那道细长疤痕，清楚无比。
很长，边缘泛红，应是还没好全。而且这伤……貌似是子弹所致。
疤痕在男人颈后凸出的棘突偏下。可若是再下一点，就会直接刺穿他的骨头，脖根断裂……
想到这点，董向薇心里没由来的一阵后怕，全身瞬间冰凉，像被人关进了冰窟。
陆骁走到门口，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声音。
他脚步一顿，转身看去。
董向薇坐在沙发上，双手放在膝上，静静的望着他。见他看过来，她微微一笑，轻声问：“你明天有空吗？”
“有吧。”他答得随意，表情也散漫。
“那一起吃个饭。”董向薇盯着他的眼睛，却不是询问他的意见，更像是通知。
陆骁挑起一边的眉毛，眼神像看什么新奇物一样瞧着她。半晌，他嗤笑一声，长腿一越，转身走了。
他没回答。
董向薇却松了口气，知道他这是同意了。
陆骁这人太嚣张，反骨难训。这样的人，除非他甘愿低头，否则你就是死他面前他也无动于衷。
就像原始人，野蛮好战，除了血腥，没有什么能勾起他们的兴趣。
……
翌日一早，董向薇从床上起来，在上面放空了会儿思绪，然后才慢悠悠下床。
洗漱穿衣。她挑了件桃粉的旗袍裙，银色细高，对着长镜看了一番，满意的点点头。拎上皮包下了楼。
嬷嬷正在厨房忙活，见她这么早下来，明显是打扮的样子，有些惊讶：“小姐这是要出去？”
“嗯。不用做我的早餐了。”董向薇微微点头，笑了笑，抬脚走到门口，拉开门出去了。
……
学校还在重建，学生没法上学，董向薇这段时间在家里憋的快出病。今天终于能出来，还是带着目的出来的。
她觉得有些荒谬，自己明明还在上学，而陆骁却早已是皇家威名远扬的统军。
其实陆骁年纪不大，董老爷子曾无意同她提起过。陆骁年少成名，十五岁毕业军校，十七岁接手皇家军，十八岁名震上海滩，十九岁稳坐黑势力交椅，二十二岁缅甸杀神，二十三岁长老会选定的下一任皇位继承人。
年纪轻轻，却早已无数功耀傍身。
上海滩追捧他的人从来不在少数。但陆骁狂妄惯了，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很难有人能入他的眼。就连上海滩杨司令的女儿也在他身上碰了不少次壁。
所以陆骁这次答应出来，董向薇不仅是激动，还洋洋得意。
这感觉比她自己亲手杀掉几个外国人还爽！
……
上午的时间在董向薇的消遣下过去大半。她看了看表，估摸着差不多了，走进一座电话亭打电话。
她早打听到了皇家军营里的电话。
果不其然，那边很快接起，熟悉的声音通过电线传来——
“哪位？”
董向薇哑口，真是声如其人。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不耐烦，连带着语调都无比嚣张。张口就问“你谁？”连最基本的礼貌问候都省了……
“我，董向薇。”
她学着他的语气回话，说自己名字的时候声音微微拔高。
“……”
那边静默两秒，出声。不知是不是董向薇的错觉，男人的语调似乎软了不少——
“吃饭的事？”
虽是疑问，语气却是笃定。董向薇微微勾唇，她最喜欢和聪明人对话，没否认。
“是啊，我等了你一上午了。你什么时候来？”
陆骁看了眼腕表，还没到中午。他懒洋洋的“嗯”了声，语气听着随意：“再等等。”
董向薇微抿唇，报了地址后挂了电话。
她抬头看向天空，天际线被海岸线晕出蓝色，明阳高挂。这个时候能看到这幅画中景，实在难得了。
……
陆骁结束训练后就匆匆赶到约定地点，一来就看到餐厅玻璃窗里等他的董向薇。
他微微喘了口气，手背抹了把唇角，然后插进裤兜，抬脚走向餐厅。
门一推，一股淡淡的木松香萦绕鼻尖。陆骁抬手扇了扇，蹙眉，他不喜欢香味。虽没到反胃这么严重，但也绝对称得上讨厌。
董向薇坐在不远处的对面注意到他的动作，低头看了看自己，鼻子嗅了嗅，有些尴尬，她还特地抹了香水来着……
陆骁很快走向她这边。他人高腿长，走起路来脚下生风。
拉开椅子坐下，两人面对面对视，空气凝滞。陆骁摘了军帽，随手放到一边，摸了把头皮。他头发剃的很短，鬓角处紧贴青皮，干净又利索。
董向薇侧头看了眼旁桌穿西装的男人，黑皮鞋，头发很长，但梳理的很精致，皮肤白皙，一看就是哪户人家的大少爷。
人模狗样。
她心里腹诽。哪像个男人？
“你跟徐家有联络吗？”她还在走神，陆骁已经开了口。
“啊？”董向薇愣了下，反应过来点点头，诚实回答：“有的。我外公和徐老爷子是至交，我和他们家二小姐是同一个学堂的朋友。”
陆骁挑眉，如他所想，董家和徐家果然有点关系。啧，明面上还真看不出来，装的不错。
董向薇也意识到自己透露了什么重要消息，当即面色一变。果不其然，陆骁的声音在下一秒慢悠悠的响起——
“皇家要收归徐家。上次的查校你应该在场。”
他用的是‘要’，而不是‘想要’。
董向薇心里咯噔一声，还没等开口，陆骁就继续往下说——
“老徐是个正经生意人，人也算老实。但你应该知道，没有人不想要皇家的命。尤其——”
他顿了顿，状似若无其事的接下去：“现在这种时候。”
董向薇一怔，目光掠过他略显疲惫的眉眼，突然就明白了。
是啊，战争结束了，人人欢呼。那皇家呢？军阀时代，盘踞割地，谁能真正独立为王？战争消耗了他们太多元气，好像下一秒就能被抽走灵魂，精神萎靡，空有躯壳。
那现在这种时候，不就是扳倒皇家的最好时机吗？
“你——”董向薇张了张，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所以你们才想收归徐家？”
陆骁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音调低淡，眉宇英气，却是风流也掩不住颓沉。
他累了。
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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