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本-香蜜（4）

法会上偷偷看天界小帝姬的佛子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和她偶遇的机会，于是在苍梧崖上，他抱着一本佛经，与抱膝坐在梧桐树下的张黎妤打了一个照面，两个人不经意间四目相对。小佛子紧了紧手里的佛经，装作平常，率先行了一礼：“帝姬安好。”

张黎妤起身，她站在树下，低首回礼：“小师傅安好。”说罢，便又侧过身去，居高临下，低头瞧着苍梧崖下云雾之间，隐隐约约透出来的下界。

佛子上前，有些好奇，他站立在张黎妤的另一边低头去看，只是那缭绕的云雾之间看不太真切。在云雾里，似乎是下界的人间烟火，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只是云雾下蔼蔼的雾气。他觉得有些不同，他觉得曾经出现在师傅预言中能改变这个世界的帝姬有些不同。于是，佛子暗自打气，小心翼翼地问身边的人：“你在看什么？”

张黎妤不曾动作，只是顺着佛子的话反问：“小师傅看见什么呢？”她停顿了一下，补了一个条件，“在这里，在这个位置。”

佛子闻言，再次朝着那云雾中看去，只是这一次那雾气更大了，原本一些大概的轮廓影子都没有了。他摇摇头，坦白道：“什么都不曾见到。你又看到什么呢？”

佛子的再次询问这次有了回应。张黎妤轻笑一声，轻声回道：“人间。我在看人间。”

“人间有什么好看的？”佛子不懂。他出生就在上清天，即便是跟着上清天上最慈善的尊者修行，也难免沾染上了天上所有神仙都有的习气，觉得凡人无用又脆弱，他们是作为仙神妖魔牺牲品的存在。没有人为他介绍过人间，也没有人告诉过他凡间的凡人。所以，他不懂，不懂高高在上的帝姬为什么去看人间。

“因为他们也是众生中的一环。”张黎妤的声音无悲无喜，很轻很轻，很柔很柔，“他们是六界众生之中最基础的一环，他们遭受着六界里最多的苦难，承受着六界中最多的怒火，被其他种族忽视，可他们依旧顽强执着，用自己的努力和智慧生存了下去，一代与一代，千年万年万万年......”

佛子转过脸注视着张黎妤的侧颜，听着她的讲述，听着她说：“他们有着最纯粹的善与恶，虽然他们之中不乏其他种族一样的虚伪自私，可是他们依旧难能可贵，是值得尊敬的存在......”

张黎妤没了声响，佛子的眼底逐渐浮现出迷茫，但他还是肯定地说道：“你喜欢人间。”

她没有否认：“为什么不喜欢人间呢？”

张黎妤侧过身子面对着身旁的佛子，只见佛子的眼底一片澄澈，里面的情绪清晰可见，可是澄澈之下又是一片荒芜的冷漠。神仙们口中说着悲悯，平时念叨着慈悲苍生，可是他们对着苍生也最为漠视。这个世界就像一场荒诞的闹剧。神仙妖魔天生地养，即便是生出了灵智又如何，他们以自我为中心，情感为半径，作恶而不自知。

月下喜欢饮酒，酒后胡乱给人间牵线，牲畜和人相配；火神我行我素不知收敛，爱好挑战天上地下的能打的神仙妖魔，一不留神就能点燃下界多处；水神披着一张老好人的皮面，谁也不得罪主张无为而治，因此火神纵火不管不问，真正关心下界的四海龙王四处灭火却还是被水神顶了功劳，只因水神是他们的上司又有上清天斗姆元君作为靠山......下界凡人不知上届荒唐，只道是流年不利，运道不好，沉默着扛下了所有的灾祸。

因为神性，身为天界储君，她要为这些纵情引祸的神仙描补；因为人性，作为人的一员，她无法做到在力所能及的时候对下界的苦难袖手旁观。她迸发出了野心，一种名为权势的野望。太微要坐稳自己的位置，靠的是多处制衡，所以放任；若如果她能够改变，她能够上位，总有一天不需要顾忌这些天界的关系户，真真正正的肃清六界。

张黎妤低头一笑，没想到自己在现实中没那么强的事业心和野心，倒是在这里全部被激发出来了。她抚摸了一下鬓角，对着佛子微微一笑，真诚建议：“有机会入世去看看下界，走进红尘瞧一瞧人间，尝一尝凡人街头巷尾的小吃，亲自体会一下人间烟火。你就会明白了。”

她眨眨眼，潇洒转身，摆摆手大步离去。

佛子被震住了，好一会儿从愣神中回过神来，连忙冲着她的背影喊道：“小帝姬，我叫蓝安！我一定会去看看你说的人间的！”

张黎妤没有回应，佛子在原地远眺着她的背影出神。他短暂的放下了手中的经书，心底生出名为好奇的种子，他想看看和天界上那些尊者神仙说的不一样的人间，不一样的且被昀黎帝姬喜爱的人间。

现在，他想为一人入红尘去瞧瞧世间。

他想，他们应该算得上朋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