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赵敏抬眼看向张无忌，却见他一双澄亮的眼睛一直看着自己，几分笑意，几分欣喜，又有几分热切之意，一时又惊又羞，甩开了他的手。张无忌也知自己此举实在唐突，又怕赵敏误会自己存心轻薄，便赶忙解释:“敏敏，我不是故意……你对我这么好，我心中感激，一时激动这才……”赵敏两手背在身后，指尖交扣，面上却佯装镇定:“我明白，不要紧的。”这时，远处传来几声呼喊:“小师叔祖，无忌师叔!”张无忌认出这声音是之前打过照面的明月，他是武当俞莲舟座下弟子的门人，但张无忌却是张翠山的孩子，虽然年纪只相隔五六岁，叫他一声师叔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听到他称赵敏为小师叔祖，不禁感到有些好笑。照辈份算起来，自是应该这么叫的，可是赵敏眼看只比他长个两三岁，论辈却已成祖，只因张三丰是在百岁之后才收了赵敏做徒弟，而武当七侠座下的弟子都早已开始收徒授业，是故才有了她这年纪小辈分大的特例。张无忌猜想，多半也是因为如此，张三丰才不让她下山闯荡。若是遇到开宗立派时日尚短的门派，掌教之人却与她这么个小姑娘同辈，岂不是要闹笑话了?赵敏猜到他心中所想，忍不住也是一笑。张无忌内力极深，在明月的呼喊声中隐隐听到了金属碰撞的声响，猜想许是小昭跟着一道寻来了。等了一会儿，果然看见林间道上远远走来两个人，一个个子略高，身着道袍，正是明月，而旁边走着的一个娇小身形，穿着粉色衣裙，便是小昭了。

小昭一见到张无忌，便极为高兴地朝他小跑着过来，手脚上的铁链撞得叮当作响，也不在意。“公子!"她先是喊了张无忌一声，后来发觉赵敏一直盯着她看，又有些胆怯地缩了缩身子。她从明月口中得知了赵敏的身份，原也想恭敬地向她问好，可是想到她却是张无忌的师叔一辈，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称呼才好，只得向她躬身行了一礼，迟疑了片刻，才道:"赵前辈……”赵敏头一回被人喊作前辈，又觉好笑，又是奇怪。之前匆匆一瞥，见她对张无忌很是亲近，只道她是张无忌的心上人。可是眼下听她声音略带稚气，身形也小，依稀还是个小姑娘模样，手脚却被铁链锁住，便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小昭。"小昭见赵敏笑眯眯的样子，胆子也大了些，“是公子身边的小丫鬓。”

赵敏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才朝张无忌道:“你这明教教主果真气派，不仅有群雄追随效忠，身边还有这般惹人怜爱的俏丫鬓。”“成为这明教教主前，我向来便是一个人生活，哪里又需要什么丫鬟伺候呢?"张无忌解释道，“只是见她一个人无依无靠，若是离开了明教也没有其他去处，这才将她留下。那时在光明顶，我能练成乾坤大挪移神功，也是多亏了小昭。她虽然说自己是小丫鬟，可我便当她是个小妹妹一般感激爱护。"小昭脸上微红，静静地垂下头。“既是如此，何以又将她拿铁链锁着?"赵敏顿了一顿，又故意逗她道，“啊，我知道了，定然是张无忌他待你不好，把你当成奴隶一般囚禁使唤，是不是?"张无忌瞧她神情便知她是玩笑，笑了一笑并未说话，反倒是小昭听了这话心里急起来，便马上反驳道:“公子他待我很好很好，这世上便再没有人像他这般待我好了，我……我是心甘情愿要留在公子身边做小丫鬟的。”“那我明白了。"赵敏见她一双水眸忽闪忽闪，倒是像极了经常在后山上出没的白兔，如此娇柔软嫩，也难怪张无忌疼爱她，“这张无忌便是心中对你不舍，就怕你解开锁链以后，另寻到一户好人家便要离开，所以索性将你锁在身边，好教你哪里都去不了。”小昭闻言登时面上通红，乍惊乍喜。偷偷抬眼看了看张无忌，正是情窦初开，这一眼含羞带笑，爱意显露，赵敏看在眼中，便摸清了她的心思。“敏敏，你真是越说越离谱了。”张无忌不想赵敏误会他和小昭的关系，于是赶忙道，“我自是最为盼望她能有个好归宿，又怎么会锁着她不让她走?这锁链是……唉，总之小昭命苦，今生也不知能不能脱开这枷锁。”想到锁链是由杨逍给她戴上，原因却是疑她对明教心怀不轨，张无忌便还是隐而未说这链子之中的情由。而小昭听到他的话，便又神情一黯，也不知是失落铁链无法解开，还是失落张无忌盼她另有一个好归宿。“这链子不能用刀剑砍断吗?"张无忌沉吟片刻道:“我曾试过些刀剑兵刃，可是都没能成功。这链子是玄铁铸成，只怕这当世之中唯有屠龙刀和倚天剑才能将它砍断。待为俞二叔殷六叔治好了伤，打探到宋大伯他们的下落，我便要远赴海外去迎接义父，到时候再向义父借刀，总能成事，只是小昭不免要多等一阵。"赵敏笑道:“你又何必舍近求远?”张无忌先是一愣，不明她言中之意，却见她眼中笑意略带揶揄之色，才明白她指的是周芷若，不由道:“我只要一想到她率人围攻武当，又让手下对你下杀手，便忍不住浑身打战。那位姓周的姑娘瞧着斯斯文文，行事却无比狠辣，若非还要从她那处偷药，我实不愿再接近她。”“哎呀，你又来了，我不过随口说说，你这样急着辩解做什么?"赵敏掩嘴一笑，心中颇为畅快。“敏敏!"张无忌只觉她喜爱捉弄自己，却总是拿其他女子来调侃，让他狼狈不堪，可见她狡黠笑意，又觉心中怦然，尤其她含笑看着自己的时候，当真让他心神荡漾，是以每每失了分寸。

不料赵敏这时却正色道:“无忌师侄，不要以为我对你和颜悦色几句，你就可以不守规矩。我年纪虽比你小，却是你父亲的同门，就算是宋青书那个目中无人的小子，他是大师哥的儿子，年纪比你还大上六七岁，可也得乖乖叫我一声小师叔。"

“什么?”张无忌疑是自己听错，一时又觉是赵敏再行捉弄，可是看她眼神认真，不像是先前跟他生气时说气话的模样，不由暗道赵敏的性子实在难以捉摸。“之前我念在你初归武当，咱们又久别重逢，便由着你喊了几句，不过现下也该回归正统，不然被旁人听见，只道我堂堂张真人的弟子，却被你这明教教主压了一头，那武当颜面何存呢?"听她话中意思，却是为了武当声名考虑，张无忌虽觉不无道理，却仍不愿开口。

叫她一声小师叔，失了明教教主威风尚是小事，可是张无忌心中对她却有些别样的情愫，自然不愿舍了敏敏二字中的亲密无间。“初初叫来是会不惯的，不过叫多了你也就慢慢习惯了。"看着张无忌一脸为难，赵敏暗自好笑，玩心更盛，"怎么?莫非无忌师侄是放不下教主的架子么?"在旁边一直没有出声的明月见状忍不住捂嘴偷笑。武当上下都知道赵敏喜欢拿辈分来寻人开心，张三丰和武当六侠因她年纪小又是女孩，也就格外纵容些。那时宋青书待他们这些年少的道童十分倨傲无礼，赵敏见着了还总是出面教训。宋青书辈分不如她，武功也不如她，自是只能听命。可是明月却想不到，即便是武功这样高强的张无忌，在她面前也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张无忌正是无话可驳，想寻个话头将此事岔开，见到明月此状，便道:“明月，你特意来寻我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被他这么一问，明月才猛然想起他和小昭来后山的目的:“差点把正事都忘了!明教的杨居士让我来通知无忌师叔，说是那群贼人的落脚之处已经寻到了，眼下他们正在紫霄宫里等你一起商议取药之事呢!"明月的话解了张无忌的燃眉之急，只听得他道:“眼下最要紧的事，便是为俞三叔和殷六叔取得黑玉断续膏，此事需得尽速解决，我们还是快些先去紫霄宫和杨左使他们会合吧。"话毕，他转头看向赵敏，“敏敏”二字尚未出口，见她仍是笑看着自己，似乎是在等他一句恭恭敬敬的小师叔，不由面上一窘，便又拿明月挡驾:“明月，此事事关重大，你去请你的小师叔祖与我们一道前去。"“这本就是武当之事，就算你不请我，我也自然是去的。"想到俞岱岩和殷梨亭的伤势，赵敏终于收起了玩闹之心，不等明月开口，便率先往紫霄宫的方向走了过去。张无忌赶忙追上与她并肩而行，赵敏见他欲言又止，便道:“眼下正事要紧，我不同你胡闹了。今日你大大地灭了那个周芷若的威风，就怕她今夜再使什么诡计，要对你不利。她身边尽是些武林高手，尤其是玄冥二老，需得加倍小心谨慎。”听到她言中关心之意，张无忌心中一喜，便道:“敏敏你放心，区区玄冥神掌伤不了我。今夜取药，自当尽量避人耳目，可真要遇着了他们，我也有全身而退的把握。”这话若是换了别人，免不得要被赵敏嘲笑一番，可是张无忌说出来，她很是服气。今日她亲眼看见他是如何以神功击退敌人，又是如何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将太极剑耍得似模似样，还以木剑断了敌人一臂。虽说是仗着内力深厚，但是赵敏知道，他天资之高，是常人远远不能及。“嗯，我信你。"赵敏微微一笑。几人回到紫霄宫，张无忌从五行旗中得知周芷若一行人宿在了武当山下北边的谷城中，便立即下令杨逍等人随自己一同前往取药，而殷天正等人留守武当，以防敌人去而复返。这时，赵敏也向张三丰提出想要下山，从旁帮助张无忌。张三丰想到此事若交由张无忌一人，他未免担子太重，万一失败，只怕免不得会将责任全部揽上身，一时又想到赵敏从未下过山，不由为她担心，不过有张无忌一旁照应，应当也不致出事。略一思量之下，便点头答应，只是嘱咐她在外不可莽撞，凡事听张无忌的安排。赵敏闻言雀跃不已，张无忌脸上却显出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