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赵敏行了一阵，发觉张无忌一直跟在后头，虽然他只是老实跟着并不说话打扰，可是她仍然觉得心烦意躁。“你不去找师父和三师哥，不去理会你明教下属，却跟着我做什么?"赵敏脚步一顿，回头瞪他一眼。“敏敏，你别生气，我先前那话，只是出于担心，绝没有看轻你武功的意思。太师父所创太极拳和太极剑法博大精深，你又是武当门人中对此研习最深的一个。我将你在比武时的一招一式全都看在眼里，当真为你高兴。以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本事，只待年岁更长些，必然要以这门以柔克刚的绝学威震武林。"

见张无忌言辞恳切，赵敏眼露笑意，可是看到他紧张的模样，又忍不住想捉弄一番，便道:“你就是觉得我武功低微，打不过对方，所以才会担心，若是换了师父他老人家上场比武，以他武功之高，你还会这么担心吗?"张无忌被她这么一说，一时哑口无言。赵敏见他伫在原地，也不加理会，径自提步继续向前。过了一会儿，就听到张无忌小跑一阵追上，拦在自己身前。“是我不会说话，惹你不高兴了，要是你心里不痛快，那你就……你就打我几下吧。”张无忌站在她面前，伸出右手食中两指并立，飞快地在胸口、上腹等几处大穴上点了几下，又道，“我已经将体内九阳真气封住，这样就不会伤到你了。"

他想赵敏只是一时生气，却绝不会真的动手打人，没想到赵敏闻言，竟微曲双腿，双手一上一下置于胸前，正是太极拳中“野马分鬃”的起势动作。没有神功护体，张无忌只道这一式打在身上，纵是手下留情，也必定剧痛无比，当下竟紧张得闭上了眼睛。可是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等到赵敏的动作，睁眼一看，就见她一双明眸盯着自己，又像打量，又像审视。随即，赵敏伸手解了他穴道，轻轻叹了口气:“你这人真不好玩，难道连我是玩笑还是认真都听不出来吗?"这野马分鬃没有打在张无忌身上，可是他听到赵敏幽幽一声轻叹，只觉心头又痒又麻，好似被她一掌击中胸膛。我就知道敏敏向来心善，绝不会跟我生气。”见到赵敏松口，张无忌立时欢喜，笑得开怀。赵敏见他如此，便也眼含笑意，道:“你这么怕我生气吗?"“那是自然。"张无忌认真道，“小时候你对我那么好，又喂水喂饭，又好言相劝，我总是记着你的恩情，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报答才好。”赵敏闻言却哈哈地笑了起来:“咱们重逢不过才这么一会儿，你便一次又一次提起这喂饭之恩，还说要报答，旁人不知内情，还以为我为你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呢!"张无忌听她爽朗的笑声，便与当年记忆中的情景重叠起来，也是一笑。"对你来说，或许只是举手之劳，可是那时我只道自己没有几日好活，若非你在旁开解安慰，我便更要心灰意冷了。”想起张无忌那时泛着青紫的脸色，赵敏知道他定是受了不少苦。汉水一别之后，只道他体弱伤重，多半殒命，此生自是不复相见，却不想今日再见，他非但身体无恙，而且还练就了一身绝世武功，心中宽慰不少。“今日你助我们守住了武当，我心中实在感激，当年就算有什么天大的恩情，现下也都还清了。"赵敏心知今日若无张无忌出手相助，武当只怕难以保全，“你若再要将这喂饭之恩挂在嘴边，那便是有意要教我不安心了。”张无忌看向赵敏，只见她眼波流转，嘴角带笑，煞是可爱，一时看得移不开眼。

耳边又听到她又娇又嫩的声音响起:“如今你已经长大了，回了武当山，便有这么多的亲人疼你爱你，从前吃过的苦受过的罪就不要再去想了。"张无忌笑道:“你说得对，以后我便要快快活活地过日子。"“如此一来，五师哥和五嫂在天之灵也必定十分安慰。”张无忌听得赵敏提起自己父母，一时又有些难过。赵敏见状便拉着他手，往后山走去。张无忌看到前行的方向，便知道赵敏是要带他去拜祭父母，却不想行到西边道院，赵敏却拉着他拐了进去。“怎么了?咱们不是去后山吗?"张无忌不解地看向赵敏。赵敏却抿嘴笑道:“若是就这样让你去见他们，五师哥和五嫂定然要怪我这个小师叔没有好好照顾你了。"话毕，便差一旁的小道童去打来了清水，又为张无忌准备了一套干净衣裳放在桌上。张无忌这才想起自己脸上仍是污脏，而身上衣服也因为方才的比武被阿三等人的血迹染红了些许。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中暗道自己毕竟不如女孩儿家心细。等张无忌梳洗干净，又换好了衣服，赵敏便领着他往后山走去。行到林间，山风乍起，吹得赵敏的长发肆意飘飞。张无忌与她并肩而立，便觉几缕柔软的发丝拂上脸庞，一阵清香裹夹着微风沁入口鼻，教他心神一荡。转头却见赵敏走到一棵老树旁，双手向后撩起长发，拢成一股后盘在脑后用左手按住，右手高举在老树上折了一截树枝，顺手插入发间，便又成一个小巧的道髻。

赵敏盘好发只觉神清气爽，回过头却看到张无忌满面通红，眼神闪躲。你怎么了?”“没…没什么……”张无忌却哪里敢说出实情，就怕她心中起疑，赶忙快步向前行了几步，“咱们快些走吧。”赵敏心中莫名，只道他久别父母，如今即将见到，心情难免起伏，便也没放在心上。二人行到张翠山和殷素素合葬的墓前，就听得赵敏道:“五师哥，五嫂，无忌回来看你们了。”张无忌见到爹娘墓前石碑，当年他们惨死的情形便一下子又浮现在眼前，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流下泪来。“爹，娘，无忌没有死，无忌回来了。"说完，便朝着墓碑磕了三个头。赵敏见他热泪盈眶的模样，一时想起自己早逝的父母，不由也有些伤感。她上前扶起张无忌，轻轻在他胳膊上拍了一拍，以示安慰。

“五师哥和五嫂当年的事，师父每每提起眼睛都红红的，既是痛心又是伤心。"赵敏看他神情凄苦，想到若非那些武林中人逼人太其，他也不至干小小年纪便失去爹娘，“可惜咱们武当，明明知道五师哥和五嫂是被逼自杀而死，却碍于武林道义，无法为他们报仇。张无忌明白武当的难处，知道张三丰不愿与江湖其他各派伤了和气，而且真要追究，张翠山毕竟是自己拔剑自刎，殷素素亦是自愿赴死，却又找谁报仇呢?他看向赵敏道:“害死我爹娘的人，我记得清清楚楚，是峨嵋，少林，华山，崆峒派。我现在长大了，也明白了许多道理，可是我却越来越不懂，到底是谁害死我爹娘的。先前在光明顶，我见到了当年逼死我爹娘的那些人，可我却再也没有小时候对他们怀着的那种入骨恨意了。我渐渐明白，这世间之事，往往阴差阳错，其中有许多的无可奈何。纵然他们真的是区手，我将他们一-都杀了，可那又如何?我爹娘却是无论如何也活不过来了。"赵敏听他此言，知道他年少便历经生死磨难，对于人世间的得失成败已经看得极淡，对生老病死，因果往复更是看得通透。他虽年纪轻，心境却与常年修道勘破世情的张三丰颇为相似，胸中自有丘壑，当下心中便对他生出三分欣赏，三分敬重，余下几分，便又有怜惜，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在意。

“我只觉得恨一个人很难。我生平最恨的人是混元霹雳手成昆，可是那日看到他死了，心中又有些可怜他。小时候以玄冥神掌伤我的玄冥二老，自是让我受尽了苦楚，可是今日终于让我再见到他们，我心中虽然生气，却也没想着要报仇。"

张无忌在赵敏面前一股脑儿地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这番话，他在心头已经想了很久，可是从未对旁人提起过，今日忽地说出口，自己也觉奇怪，又怕赵敏无心倾听，便去看她神色。但见赵敏听得认真，眼中又露出对自己的关怀和安慰之色，心中顿觉一暖。“你这般心地仁厚，当真了不起。武当最是讲求修心养性，我入门亦是十年有余，可是却也做不到像你这样待人宽容，笑泯恩仇。”听到赵敏夸赞，张无忌面上一热，又马上避开她目光。这时才注意到，父母的坟墓虽是立在山中，周围却无杂草丛生，显然是有人精心照料。他问道:“敏敏，此处是武当哪一位弟子负责打理?“怎么了?"赵敏以为张无忌不满意父母的坟墓过于简陋。张无忌道:“此处被修整得极好，我想爹娘一定也住得很舒服，正要问到这人是谁，好去感谢一番。"却见赵敏闻言一笑:“那你倒是不必特意跑一趟了。”张无忌心念一动，喜道:“是你!”

“我入武当时日稍晚，无缘得见五师哥和五嫂，那时又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心中惋惜难过，所以便主动到师父面前去揽下了这事，也算是对你聊表心意。”

张无忌闻言一时心绪纷杂，胸中似有千言万语想对赵敏诉说，可是激动喜悦之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只是拉起她手紧紧握在手中，道一句:“敏敏，谢谢你!"赵敏一笑，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值得他这么感激的事情:“师父他老人家最是牵挂你，各位师兄们也都对你疼爱有加，这些小事，就算不是我，别的弟子自也不敢懈怠，定然打理得同样妥帖。”

说话时却突然发觉，张无忌一直没有松开手，自己的手被他宽大的手掌包覆着，只觉他手心滚烫，连带着自己的脸竟也有些烧热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