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的公共汽车像一条扭动的大蛇。程音手抓车上的吊环,身子随着车子的前行一倾一倾。她是团市委刚刚录用的公务员,前程铺满阳光。
突然,程音觉得有人在背后玩她的大辫子。她转过头去,看到一个小兵正捧着她的辫子。小兵像是发觉了什么,脸突然红了,像丢掉一块火红的炭一样丢掉辫子。
程音的手轻盈地扬起,清脆的声音里,小兵捂住自己的脸。许多人都看着这一幕。小兵低下头,脸涨得通红,青春痘闪闪发光。有很多乘客在私语——一个小兵骚扰女孩,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到站了,绿色军服在议论声中惊惶如小兔般一闪而过。汽车继续前行,程音看到下车的小兵正往车窗里张望,一只手仍然捂着脸。
程音是去试镜的。一家洗发水公司看上她的长发,想请她拍广告,报酬不菲。进入公司前,程音捧着自己的大辫子轻声说:“大辫子,谢谢你为我挣钱。”
不久,程音代表团市委去看望一位救火英雄。她拎着花篮,来到病床前。英雄的病房堆满鲜花,挤满前来看望的人。医生告诉程音,英雄已到弥留之际,家人住在大山里,交通不便,看来是不能及时赶到了。
程音的心就像被麦芒扎了一下。她把鲜花放到英雄的床头柜上时,愣住了。她看到英雄的眼睛和绷带外半张没有被烧坏的脸——他分明就是那个在车上摸她辫子的小兵。程音突然听到英雄的喉咙咕噜着。英雄的嗓子被烟熏坏了,但程音还是能听清他说什么。英雄说,对不起。
程音的脸一下子红了。一屋人都注视着她,包括英雄的战友。一名少尉上前敬了个礼,说:“同志,小郭没有说过话,看到你后说话了。他可能对你有话要说。你能了却他这个心愿吗?”
程音点点头,俯下身子,把耳朵贴在英雄嘴边。
英雄断断续续地说:“我姐把我和弟弟妹妹拉扯大,积劳成疾去了。姐姐有一对大辫子,我看到你的辫子就想起她。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我……”
英雄的声音渐渐弱下去。程音慢慢直起身子。医生上前对她说:“对不起,英雄恐怕不行了。”程音拿过旁边的一把剪刀,“咔嚓”一声剪下大辫子,放在英雄缠满绷带的手中。英雄笑了笑,慢慢合上眼睛,眼角流出一滴泪。
程音俯下身去,轻轻地用唇触了触英雄的额头。病房里响起哭声。她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充满着人性的温暖。程音的眼泪“哗哗”地流着。她直起身,走出病房,眼泪依然停不下来。
走廊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少尉带着几个兵挡住程音的去路。少尉把手举到帽檐,向程音敬了个军礼。几个士兵也齐刷刷地把手举起。大家都惊讶地看着这一幕。程音抹了把泪,悄悄地走开。
程音从包里掏出与洗发水公司签下的合同,轻轻地撕成碎片。碎片从她手中滑落,纷纷扬扬。
风把她的短发轻轻吹起。她的青春,从短发飞扬的那一刻起,将再次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