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fifteen.忆意

午饭说是修罗场也不遑多让。

想是许久未见的缘故，以至于母亲恨不得把桌上各样菜色在南俊碗中堆出一座小山，反倒是父亲，一改往日的客套热络，和泰亨一连喝了两杯果味烧酒便闭口不提婚嫁事宜。“小俊最近，忙哈？”“不忙的，伯母。倒是小芗，这一年跟着我们东跑西颠的，辛苦得很”两句话哄得老太太愈发眉开眼笑，我知他不过是为了在泰亨面前争口气，显一显邻里的熟络，也就没多言语，只低着头剥虾。

却在下一秒被人碰了碰手肘，循着那力道望去时，一碟剥好的虾被推到面前。再往上，对上的是泰亨唇角浅浅的弧度和暗号式的眨眼。比着口型说了句“谢谢”，便想继续这般与世无争下去。偏偏耳边再一次响起母亲的声音：“小亨呢，有没有特别喜欢的女孩类型？阿姨让小芗帮你留意着。”“妈，他们艺人不可以……”准备好的推辞被警告的眼神打断，碍于血缘权威也只能把余下的话吞回肚子。

“不用管自己的职业或者什么合约，有就大大方方说出来，没有就说没有”端的是慈母做派，然忽略了这桌上三个同时表情一凛的当事人。放在桌下的手在这时感受到同等触感的温热，余热一瞬间攀上耳垂，“始作俑者”却面不改色道：“理想型吗？其实很简单”那夜汉江边的箜篌再次轻轻拨动，低吟浅唱一曲小夜曲，“希望她能陪我吃着糖饼等日出，希望能在圣诞给我准备圆圆的驯鹿玩偶当做礼物，最好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因为可以常常见面。最重要的是，希望我的一见钟情能换来她的久处不厌。”搭在手背上的那只手轻轻摩挲着我的指节，带着安抚的意味。

母亲自然没听懂小孩的弦外之音，因此依旧笑着赞他罗曼蒂克，是天生的诗人。南俊的目光却随着这段“告白”而愈发复杂，若是没有长辈在场，大概又要拽着我追问那些他缺席的细枝末节。

特别是那句“一见钟情”。

“那么南俊呢，有在交往的人了吧？”撤下饭菜后的桌面被干果和甜食占领，父亲的声音在刷碗的间歇传进厨房，将略显嘈杂的水声衬得微不足道。“还没有”话音未落母亲便抓着我的胳膊晃了晃，侧过脸看她时果然是眼角眉梢压不住的欣喜。我却只心疼那日借了酒醉才敢搂住他脖颈肆意撒娇的女孩。“是还没确认关系，还是根本没有示好的异性”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心底感叹一句就接着刷碗，丝毫不顾母亲使眼色要我出言圆场的举动。“有示好的，但并非我心之所属”倒也是四两拨千斤，只是深情之下便是层层叠叠的薄情。脱下手套，迈步便要离开厨房，恰恰在这时听见父亲的下一个问题：“那么小芗呢，对于她你们是怎么想的？”

这是个多么简单却又何其困难的命题作文，以至于在听到题目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整个家里都被寂静填满，只剩水壶的“嗤嗤”声和偶尔厨房传来的水声滴答。

终究是南俊看不得气氛僵持，先开了口：“小芗是我的初恋，也是我从高中时代就想娶回家的女孩子。她聪明，坚韧，是我所有理想型的具象化。”他说这话时褪去那层为世人所知的有条不紊，只是轻轻搔着头，脸上挂着羞涩的笑，一瞬间世界都随之远去，耳边只听得到那年盛夏的蝉鸣和冰块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

隔着半拉开的玻璃门看他，像隔着一条长长的时空河流，无船可渡，昨日青春奔腾翻涌。日山的海终究融不进汉江的水，迢迢相望，唯余感伤。

“怒那对我来说，是新年和腊梅。因为比生日本身更加令人期待，也因为她，才明白自爱多么重要。”我看不到少年脸上的神情，却懂得这份比喻的珍贵——年末的生日和生日花，“但我依旧觉得，爱她就如爱生命”这句话何其重，以至于多年后回想起来时，连当事人都承认唯有在那个年纪才敢用这样深刻的字眼去示爱。

送走客人后的晚餐显得宁静简朴，偶尔一声筷子轻碰碗碟，倒像是檐下风铃的小声问好。

“其实泰亨比小俊要爱你”睡前看电视时，父亲下了结论，不出意料地遭到了母亲的反对：“爱有什么用，承诺才更重要好吗？小俊好歹说了句想娶芗芗，那孩子什么表示也没有”说完又转过头来劝我：“女儿啊，女人这辈子终究要回归家庭的，两个人合适比感情深厚更重要。你可千万别学那些小姑娘傻乎乎的，听两句甜言蜜语就跟人家跑了，啊？”“可是妈，你和爸不就是因为彼此喜欢才结婚的吗？为什么到了我这儿就说感情不重要了呢”顿了顿，又反驳道：“何况结婚生子虽是人生大事，却未必是我的头等大事，我如果连自己都养不活，便是再靠得住的男人，又有什么义务做我的提款机？”

“再说南俊，是，他那番话说得很好，我听着也觉得心里酸酸软软的。但是妈，凭什么他说想娶，我就一定要嫁呢？凭什么，他的青睐就得是了不起的军功章？”“说来说去，你就是喜欢泰亨那孩子长得好看”一句斩钉截铁的定论让我明白这些循循善诱全部作废，委屈涌上心头，替自己更替少年热忱的小孩。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也不过一句带着哭腔的嘀咕：“有些事你根本就不知道，只知道随着自己心意去安排……”“我是你妈，我会害你吗？”大约真的是气急了，母亲的声线也开始颤抖，“就那样的样貌，但凡哪天你先走了，他能安分地为你守一辈子吗？”“他能”眼泪终于顺着两颊扑簌而下，却不是因为堵在心口的难过。

是因为我终于明白了魂游天地时，听到他对着记者长枪短炮追问情感状况时的那句话：“我爱上了一个只能在回忆中见面的人，所以很抱歉，除了她我不想再和任何人创造独家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