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01

（一）

小亚轩生来就与旁的灵猫不大一样，通体雪白的皮毛让他自小就成为族中的异类。说来，这也赖不得他，其父是灵猫一族的后人，但其母却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白猫儿。诞世十几年后，母亲因故而亡，父亲难忍情劫，便随妻子一道去了，所以小亚轩从未有过“家”的概念。于他而言，世间浩渺，岁月轮回，唯一能保全自己的无非是修炼至尊，而非区区一个图添羁绊的家。

后来，他偶然相识了二哥哥，二哥哥年长他几百岁，虽法力不及这个不过百年的小灵猫，却比他有见识的多。二哥哥曾言说，既幻化为人，便须识得人情味儿。小亚轩不懂尘世情爱，他只觉如父母那般为情赴死乃痴汉所为，简直是荒谬可笑。

再后来的百年前，他在世间兜兜转转寻觅一至诚至善之人，若能助其愿成，方可修成九尾。可他寻寻觅觅了数十年才恍然知晓神明下旨本就意为不可能而为之，只因这世人皆难逃贪嗔痴慢疑，所谓至诚至善之人本就不存在。

直至那日傍晚，他于河川救下一溺水少年，醒后少年自述身世，无父无母，无亲无友，乃一流离市井之人，替江渡商人做事，却被不愿付工钱的黑心贩推下船去。少年声线平平，仿若在诉说旁人的故事。他听后也未说什么，人已救活，他便意欲离开，然而那少年却忽得问道，恩人可有烦心事。

他脚步一滞，徐徐转身，见那少年眉眼弯弯，轻声笑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愿尽力助恩人解了心头烦事。

宋亚轩心觉好笑，区区一小儿还能解了自己都无法解的劫不成？不过他并未回绝，只是淡淡说道，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带我于小镇四处转转即可。

闻言，少年粲然一笑，说道，好。

那几日，少年领着他在小镇穿街走巷，带他看遍了这江南小镇的宜人美景，可他知道，少年身世凄惨，举目无亲，在小镇上苟且生存，过得很是可怜，小镇虽美，却是他生来的梦魇之地。不过小孩儿既自己不提，他也装作不知罢。

看着少年仿若一只随时转悠的陀螺无时无刻陪在他的身侧，他忽而心里一悸，问道，小孩儿，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未满，少年答道。

他点点头，继而晃着酒盏合目休憩，听着少年轻轻离去的脚步声，在心里暗自盘算着，小孩儿生来可怜，就当作会好人行个善、积个德，待那少年弱冠之年，清酒深杯，星河长明，定要带他看尽世间花好月圆。

所以连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是，他竟然在真的那个平平无奇的小镇整整待了一个月，少年问起，他只是淡然回道，在等一树木槿花开。

槐序日，花满枝，清月夜，赴约至。

他看着满树粉红的木槿花一愣。

木槿花花期太晚了，但听闻你心之所念，我便用鸢纸折了满树的木槿送予你，不知恩人可喜欢。

少年的眸子盛满星光，好看到令他恍惚间不觉莞尔。

倏尔，少年忽得身形涣散，他感知面前那人的魂魄似乎在一霎那被狠狠地击碎，他慌了，他猛地拦腰抱住几欲跌倒的少年为他渡灵。

可少年只是浅浅地笑了笑，摇摇头道，那日我并非为人所害，实乃悲郁成疾欲坠河自尽，是恩人救了这一条糟蹋命，在世多活的一月有余已是万幸中的万幸，今日过后，我便了无遗愿。

语毕，他感觉自己的魂力犹如凝聚成了一股强劲有力的风盘旋而上，他在瞬间了然，那是第九尾修成之兆。可是为何……

你方才…所许何愿？

非许愿，是还愿。

他听见少年宛若清风吹拂的声线丝丝绕绕，轻轻柔柔，仿佛一碰就消失殆尽。

他听见少年说。

河川初遇，一见倾心，浮世悲喜，无念无求。

—恩人可有烦心事。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愿尽力助恩人解了心头烦事。

无念无求。

但愿、一树纸鸢花，一刻两相欢。

那晚清和月夜，少年魂飞魄散，九尾猫妖旷世而生，位列众妖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