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禊祭进行的很顺利，全如前日里预演的流程那样，并没有出现突发的意外情况，因此完整的进行而后结束水到渠成。

数十人的队伍从名取家出发，穿过百川谷最繁华的街道，越过桃花盛放的山丘，抵达高处那靠近云端的神社。

少年步履轻缓，游队丝竹朗朗，往来民众，驻足观礼，铃响羽飘，彩带红丝轻摇。百川谷的桃花枝上系满了虔诚的心愿，红线缠绕着桃花笺。

上书——唯愿，阴阳之力庇护百川，不受外力侵扰，不惹恶鬼来犯，万物平静祥和，众生太平安宁，望皆顺遂。

不语站在百川谷最高的那间酒楼的屋顶，神色平静的注视着下面发生的一切。少年往日里总爱散着的栗色长发被白色丈长所束起，清瘦的身体外裹着宽大的千早，一层层铃花晕开，繁琐而素雅。他微微抬起头，高举百川铃，迟迟落步，而后垂首。不语看得真切，他的眼角绘着桃影，与琥珀相映，眉心一点桃花似开在雪上，他轻启朱唇，吟唱咒歌，祝祷之语徐徐晕开，清澈的嗓音模糊了性别。

身负阴阳的孩子，本就不被物种、性别、年龄这些外物所束缚。

不语敛着眸，喝了一口青花瓷壶里新打的桃花酒酿。

她想，她该离开了。

少女向右下方微微一瞥，而后起身抚了抚略微褶皱的染着墨的裙摆，青丝散落，一抹白光浮现，她似云若雾，飘然离去，如来时那般，无声无息，无人知晓。

仪式差不多一个上午便结束了，下午算是谷民们的庆典。从神社回来后，夏目脱下繁杂而沉重的服饰，换回了自己的衣衫，这才感觉到轻松了些许。

斑对于人类的这些仪式庆典没有太大的兴趣——最重要的是今天的庆典以歌舞为主，没有什么值得他寻觅的美食。因此，便干脆窝在房间里睡懒觉，等到夏目回来找他时，才发现这家伙还没有醒过来，正留着口水躺在他的床上犹自睡得香甜。

“老师，醒醒，醒醒！”

夏目轻轻拍了拍老师柔软的身体。

“唔——喵——”被轻拍的斑发出了有些模糊难辨的梦呓，小短手还在空中挥舞着，“夏目！我要吃炸鱼……”

虽然很小声，但夏目就算是猜也猜得到老师会说些什么内容，无非是各种食物。

他轻笑着在斑的耳旁说道：“老师，猫咪老师——快起来，有炸鱼吃哦！”

“炸鱼！哪里？炸鱼在哪里？！”

斑听到炸鱼，一瞬间苏醒并惊叫着坐了起来，虽然软趴趴的肥大身体也看不太出来坐这个动作。

“没有。”夏目温和笑了笑，“炸鱼什么的，哪里都没有哦！老师，我们该准备走了，说好的今天启程，不能再拖延了。”

“知道了——”斑故意拖长了尾调。

夏目整理了房间，尤其是被斑睡得一团乱的床铺。之后又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其实先前就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因此完成的很快。随后，他抱起一直窝在一旁眯瞪着眼睛打哈切的猫咪老师，同时低头说道：“走吧，老师，一起去跟名取告别吧。”

他们去向名取辞别，他的伤这些天以来已经好了许多，但也是不方便行走的。因此，夏目肯定是不让他送行的，只是说了，之后准备出发前往云乡——那是一个梦幻般的地方，传说中，那里有一个人偶，身体是木头制成的，存在了数百年，不知为何，生了灵智，附了人魂，却又非妖。

夏目在名取家藏书阁里找到的书中有《云偶梦》一篇，相关的记载便是来源于其上。有道是，木偶似人，身材矮小，其身历经数百年岁，如初不朽。其智逾人，通晓万物，人与妖众不知之事，皆明了。

如果是它的话，或许会知道如何去往妖界，夏目如此想到。

一人一妖也没刻意绕路，牵着因近期停驻在此、伙食很好的缘故而长胖了许多的馒头，他们从名取宅子里走了出来，顺着繁华的街道一路向谷外去，为了顺便在周围店里买些路上必要的用品，所幸在百川谷生活的人并不多，就算带着馒头也足够宽敞。

“感谢您，大人！今年的禊祭非常的美。”

周围有认出夏目的谷民在称赞着早上的仪式，同时热情洋溢的送上祝福，还有商家送了礼物来，但夏目并没有接受那些礼物。

旁边有老人递来两串糖葫芦，是前日子里那个卖糖的老人家。夏目犹豫了几秒，但最后还是接下了，糖葫芦不算贵重的礼物，只是吃食，接受倒也无妨。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位老人家做的糖葫芦，外裹的冰糖甜而不腻，丝丝凉爽，内里的山楂酸得恰倒好处，不倒牙，老师很是喜欢。

少年是牵着马行动的，因此谷民们虽然好奇，却也不会围观的太过火，毕竟不想真的打扰到阴阳师大人。

夏目买了些东西，放进白马背上置着的包裹里，随后便带着馒头和斑脱离了这喧闹的人群。一离开百川谷人类聚集的地方，桉便从式神空间出来了。之前由于他忙于禊祭，小姑娘没人陪了，又不能打扰主人的正事，便无聊的又回去空间睡觉修炼去了，直到这会儿上路了才出来，见斑在主人怀里，便爬到馒头身上去了。

还是那片熟悉的桃花林，夏目初次见到不语便是在这里。还没出谷，怕惊了这满林子的桃花与小动物，他便也没急着上马赶路，只是不紧不慢地走着，怀里抱着正在吃糖葫芦的斑——夏目把两串都给了他。

桉那个活泼的性子早就耐不住了，眼见林子还大着，她轻盈地身体一跃而起，转眼便到了夏目的肩膀上。她用黑色的小脑袋蹭了蹭夏目柔软的脸颊，欢快地叫了一声，随后便落下来化身人形，蹦蹦跳跳地到处跑去了。

“桉，跑慢点，小心摔倒！”夏目看着女孩一眨眼就要跑出他视野的背影，有些操心的大喊叮嘱。

斑有些无语：“夏目，她是妖怪，是不会像你一样平地摔的……”

“我才没有平地摔！”少年有些炸毛。

“你摔得还少吗？”

斑噎得夏目涨红了一张脸。

三月的桃花已经有部分开始凋零，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春风吹过，整个世界宛如陷入了一场粉红色的风暴，气氛忽然有些旖旎。

夏目松开手里的缰绳，取下了落在斑头上的两片桃花瓣。

“我很喜欢老师。”少年垂首望向怀里抱着的猫咪，他的眼中没有恐惧与不安，他只是平静的说着，像在陈述一个事实，这也确实是事实。

“………”斑沉默着注视少年，看着夏目原本与他对视的那对清澈纯粹的双眸无声地偏斜了去，心脏一揪，最后无奈道：“我知道。”

“不讨厌吗？”

夏目话音刚落，斑就回答了这个问题。

“怎么会。”

斑眼睛眯起，偷偷看着夏目的神情，少年流露出的情绪让他感到不适。他叹息一声，说道，“夏目，你对我而言是不同的，作为人类来讲。”

“我知道。”

夏目琥珀般的眼睛里微光流转，他微微弯起嘴角浅浅地笑了。

“满意了吗？”

“嗯。”

只要一点就足够了，到我的生命结束为止……这短暂的百年，对于妖怪而言，不过浮光掠影间转眼而逝，而夏目，有这一瞬便已如愿。

他埋下头去亲吻招财猫的额顶，柔软的皮毛扫在他的脸上，有些痒，桃花悠悠地在了他的发顶，斑的身上有桃花酿的味道，并不难闻，一点点很是清新。

“老师，你又偷偷喝酒了？”夏目的声音有些恼，他早上辛辛苦苦的走了那么远，还要跳舞和吟唱，结果这家伙非但不来看，还偷偷喝酒，太过分了。

“咳咳——”斑咳嗽两声，声音变得有些慌张，“就、就早上喝了两口，别在意，那不重要。”

斑心里嘟囔着，可不能让笨蛋夏目知道，自己早上没有睡觉，而是跑去和不语喝酒看禊祭了这件事。

少年华服艳妆，明眸皓齿，手如柔荑。晃动间，银铃作响，清歌回旋，桃花雪覆了一座城，他怕是一生都无法忘记这样美丽的风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