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夏目稍稍问询便得知，七濑主家的宅邸坐落于中心城最为繁华的地段，周围有着大陆最豪华的酒楼醉生梦死和美女繁多的红袖添香，再加上七濑家本身奢华的风格，所以十分好辨认。听说这都是由于第一任族长喜好热闹的缘故，传闻中那是一位性格偏冷却喜欢身处于闹市的女性。

大概是因为闻到了酒香味吧，老师在说了声“有事叫我，我就在附近”之后，便跑去隔壁酒楼寻酒去了，夏目只得一个人去见七濑女士。

因为带了附有的场静司个人私印的信件，所以夏目很顺利的见到了七濑家现任的族长，七濑美加女士。

“贵安，七濑女士，我是受到的场先生的推荐而来的夏目贵志。”身处会客厅，面对坐在上首的七濑美加，夏目双手交叠，恭敬的弯腰，算是对这位族长行了一个晚辈礼，毕竟不论是从年龄上讲还是论阴阳师资历，自己都是晚辈。

“这番贸然前来，希望没有打扰到您。”宽大的衣袖盖住夏目收拢的双手，他在一旁侍女的引导下，坐在了下首的座位上，旁边桌子上是粉衣少女刚端上来的正热气腾腾的茶水，但他此刻并没有去品尝的心思，只是简单明了的说着此行的目的：“我这次拜访的目的，是想要了解到更多的关于玲子小姐的事情，以及结界现在的具体情况。如果可以，关于后面这件事，我希望自己能够帮的上什么。”

向上看去，出现在夏目眼前的，是一位神情严肃，风格凌厉，看上去就很有威严的女性，大概三四十岁左右的年纪，有种风韵犹存的韵味在里面。

“这些，静司先生在信里面也已经提到了。”七濑美加说话的时候虽然依旧板着一张脸，但阅读完的场信件的她还是有了稍许能被夏目察觉到的放松姿态。

“你是静司先生口中值得信赖的人，我自然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显然，她对的场静司先生极为信任。

七濑女士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眼神里带了些许怀念的意味。

“我还记得，在我小的时候，母亲给我讲过的关于五位最初的阴阳师们的故事。在那段故事里，除了先祖大人外，最多被提到的，就是玲子大人。你没有来错，关于玲子大人的事情，在我这里确实可以更加全面的了解到，因为作为被选中的孩子中唯二的女性，先祖大人和玲子大人是可以被称之为手帕交的关系。而在那场大战结束之后，更加亲近妖怪的玲子大人便前往了妖界，和其他几位都渐渐疏远了，但唯有和先祖大人，仍旧维持着些许的书信往来与交谈。”

“那真的是一段很久远的故事了，玲子大人因为乘黄的缘故，获得了漫长的寿命，而先祖大人身为人类之身，即使阴阳师由于妖力会比普通人类寿命长上一些，却也没能活过200岁，我们的三代族长似乎是最后一位见过玲子大人的阴阳师，那是在先祖大人的葬礼上。自那以后，玲子大人就几乎没有再出现于人前过了，偶尔听闻她的消息，也只是些许零散的妖怪们口口相传的奇闻异事。”

“玲子小姐，是讨厌人类吗？”

“夏目先生，玲子大人没有姓氏，也没有家人，正因为如此，她没能和更多的人类建立起深刻的羁绊，而被选中为阴阳师的她，很小就开始接触妖怪。乘黄喜爱她，亲近她，总爱带着她去和很多妖怪玩乐，和我们不同，她更多的时间，是待在妖怪们的宠爱之下。玲子大人当然并不是那么的讨厌人类，她只是，更加爱着妖怪。”

“当然了，玲子大人是很善良的人，所以那场战役，她仍旧为了保护人类而与妖怪作战。过度的杀戮即为邪恶，这是玲子大人认定的道理，而且在她看来，这一点是不分种族的。也正因为这样，她才会在结束后前往妖界。因为某些人类，尤其是阴阳师们，也犯了过度杀戮的错啊……”

眼前的女人发出了淡淡的叹息声。

夏目动了动手指，指尖触碰到了藏在他宽大衣袖里的友人帐。

玲子小姐的想法对于他而言，似乎并不难理解。听完七濑话语的夏目猜测着，她或许是和他一样，也无数次的想像过，如果是作为妖怪出生，那自己会变得怎么样，从而认真的考虑了妖怪们的想法，以至于无法将人类和妖怪分开来看，而是将他们都视为等同的生命。只是有一点和她不同，夏目其实更喜欢人类。小时候的他，因为某些原因，甚至有过很讨厌妖怪的一段时期。

奇形怪状的角，柔软或坚硬的外壳，光滑或粗糙的皮毛……它们长得是那么的奇怪，那么的可怕，小时候的夏目克制不住的想过，为什么不去消失呢？如果没有能够看到它们的能力，自己是否就可以和普通的孩子一样长大？

这份能够注视到非人之物的能力，要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过……这种可能性无数次地出现在了年幼的孩子的梦境之中。

害怕着，恐惧着，迷茫的，他所失去的全部，那些被“妖怪”夺走的，是他本来应该拥有的东西。

如果看不见就好了。

如果看不见，父亲和母亲也许就不会被妖怪杀死；如果看不见，村子里的大家就不会对他感到恐惧；如果看不见，他也不用自责于络新妇所造成的杀孽。

但是，友人帐的出现，老师的陪伴，一次又一次奇妙的相遇，最初的小河童、禾绿与桉，还有玲子小姐与阴阳师……原来能看得到非人之物也不是一件坏事情，夏目渐渐地开始如此想着。

再后来，他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他曾被妖怪所夺走的那些东西，如今，已经在妖怪身上再次得到了。现在的夏目，是如此的，喜欢又讨厌着妖怪这种生命。

虽然刚刚才分开，但夏目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想念将老师抱在怀里的感觉了。

七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站起了身。

“走吧，我带你去看先祖当年留下来的手札。”她走了下来，先是在夏目身旁停顿了一下，随后便继续往前走，同时没什么情绪变化的说道：“至于结界的事情，要麻烦你等到晚上了，御影大人现在白天不太方便见人。”

“好的，我明白了，我会等待的。”

迈步走于带有天井的走廊，夏目细细地打量着周遭，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华丽精美的建筑，先前的的场宅虽大，但并非住宅，所以装潢很是简洁，和这边是迥然不同的两种风格的建筑物。

墙角垂下的是菊花样式的垂花柱，那巧夺天工的雕刻手艺，也不只是出自哪位大师之手，竟栩栩如生。而安置于梁与柱交接处的、有着龙凤样式的雀替，从夏目自认浅薄的阅历来看，似乎和垂花柱出自同一匠人之手，因为刻刀收尾处有着相似的刀痕。

匆匆穿过镬耳墙旁的门扇，夏目还没有来得及更加细致的看看藻井与那红绿相间的斗拱，便跟随着七濑女士走进了一方庭院。下一刻，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大片大片翠绿的青柏，身旁则是奶白色的墙壁，上面有着岁月烙下的暗黄色印记。

跨过大半个宅邸，终于走到了祠堂，这里是七濑家祭拜先祖的地方，一靠近，淡淡的檀香味便扑鼻而来。稍稍抬头，就能看到，匾额旁是华丽的旋子彩画，屋檐则是燕尾脊结构，由正脊做成曲线的形状，两端往上翘起，类似上弦月形。

七濑一边走进门一边对夏目说着：“先祖留下了许多关于以前的记录，但玲子大人可以说是先祖最为关注的人，她在手札第一页就写到关于玲子大人的事情，先祖真的很羡慕玲子大人，羡慕她可以活的肆意潇洒。”

夏目看到了中央供奉着的物品，似乎不只有手札，这里供奉着的，应该是七濑家历任族长的重要遗物。阴阳师死后灵魂归于天空，身体回归大地，无需多久便会消散，所以不存在安葬这一说法，所谓的葬礼，也葬的是衣冠冢，除非名声显赫需要世人哀悼，否则大多数阴阳师都是不会举办葬礼的，老师对他说过这件事。

因此阴阳师的祭拜，全然不像寻常人家那样，没有灵位之类的，而是供奉遗物，倒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