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夏目，那我便去外面的院子里等你好了。”

名取指了指屋外那种植着大片青翠绿竹的、被包裹于其中的四角圆柱石亭，很识趣的主动提出了离开房间。

“好的。”夏目颔首，笑着道：“那就请稍等一下，我很快便会出来的。”

等到名取和的场都退出了房间，夏目这才俯身将老师放在地上，然后正襟危坐，打算和三足金乌谈谈。

收拢了镶着金边的、巨大漆黑的翅膀，立足于夏目面前的三足金乌用轻蔑的视线扫视了一眼刚刚离开的两位阴阳师，随后对有些不知如何开口的夏目，率先说道：“吾名为炽，你唤吾的名字便好。”

炽热的火焰，倒也符合三足金乌的特性。

“炽……”夏目低声念到这个字，动听的声音几乎令三足金乌沉醉，“我想问问你关于玲子小姐的事情，并且打算归还你的名字。”

炽挥动着翅膀艰难地在狭小的房间里挪动，有些惊讶：“啊啊？！难道说友人帐是在你那里吗？我还以为如果玲子死了，按照她的性格，一定会埋到某个山沟沟里去。”

夏目肯定的回答道：“是的，玲子小姐借由老师的手交给了我。”

“这样啊……嗯……那就有劳了！其实名字不收回来也可以，当初交给玲子，也是希望她遇到危险时呼唤我，这样方便我保护她。”炽歪了歪她的大脑袋，试图去缩减和夏目之间的距离，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刚刚换代，力量还不稳定，她一定会变成人形扑进夏目的怀里，就像以前扑进玲子怀里一样，想起那个强大的人类，她的声音透露出浓厚的愉悦感：“现在换成另一个夏目，感觉倒也不错。而且……似乎有着一样的、香喷喷的味道呢！”

“哼！夏目有我保护就够了，区区一只大鸟，给小爷我离夏目远点！”斑跳起来蹦到了夏目和炽的中间，语气里充斥着浓浓地不爽。“夏目，小心点哦，这可是三足金乌，翼族对人类一向不算友好。”

“喂！你这家伙说什么呢！还有，不要擅自挑拨离间。”

感受到作为三足金乌的尊严受到冒犯的炽，咆哮着怒吼，火焰一瞬间高耸着燃烧，险些点燃房子。

“请冷静一下啊！”

夏目着急的呼喊着，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真是的。”

在夏目的安抚下恢复理智的炽，终于察觉到了面前这只妖怪的身份：“话说回来，你该不会是……”

“噗呲！！没想到你也已经换代成功了，噗……只是……”说到这里，炽停顿了一下，最后仿佛是克制不住笑声了似得，嘲笑着说道：“你这幅愚蠢的样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所以你是改变品种变成猪妖了吗？”

……

等等，三足金乌你最开始那高贵冷艳的气质去哪了？是被老师吃掉了吗？！——夏目快要克制不住自己的吐槽欲。

“就算改变品种，本大爷也是猫好吗？猪是什么鬼啊！！！”斑咆哮着，要不是夏目死死抱住他，他一定要变回原形，给这只无礼的大鸟一个颜色瞧瞧，“而且你是脑子退化了吗？这幅身体明显只是容器而已！”

“说谁脑子退化呢？我当然看得出来！这只是一句调侃，调侃懂吗？玩笑话你听不出来的吗？你个蠢猫！”

眼看着又快要打起来，夏目克制不住怒气的在老师头上狠狠来了一拳，于是，一个肉眼可见地包便在他的头上鼓了起来。

“给我安静下来！”

一切终于彻底归为寂静，夏目友好和善的对炽笑了笑，仿佛没有看到对方一瞬间瑟缩的表情似得，径直拿出了友人帐，然后用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炽的名字，并撕下来含在嘴里吹了一口气，双手合十，将化为奇异水墨的名字融入了三足金乌体内。

「炽，我将名字归还与你。」

夏目在心里喃喃念到，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大片大片的森林，他的耳旁响起了三足金乌高昂的鸣叫，那是比现在更加清脆的声音。

他看到了在那如同水墨画一般的场景里，玲子笑着从树上一跃而下，扑倒了炽的背上，而那些火焰则温柔避开了她。

「玲子……」

伴随着炽的呼唤，如同银铃般的笑声一连串响起，玲子露出了只有和妖怪在一起时才会展现的笑容。

“玲子，真的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人类。”

炽的眼中流露着怀念，过去的事情随着名字的归来历历在目。

“真的没想到，我不过睡了一觉，600年便过去了。如今看来，世界倒真的是大变了模样。以前可是没有这么多阴阳师的，某种意义上，人类的繁殖能力确实可怕，和生存能力一样的令妖怪苦恼。”

炽用少女般的嗓音说着这样仿佛垂暮之人的话，听起来确实有些滑稽，但夏目明白，物是人非便是如此的感受。毕竟对于拥有漫长的寿命的三足金乌而言，不过一睡一醒，人类却早已不知几代人过去了。

“人类本来就是善于延续种族、重视传承的生物。”

人类对宗祠的在乎远远超过其他生物，正因此，人类才会被血缘所局限，被种族所局限，才会生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可恰恰因为重视，所以人类才能比任何物种都要活得漫长，延续的长久，甚至比妖怪更久。

“也是……虽然经历了换代，但是这600年里我还是依稀能感知到一些外界的事物和变化。仅仅一千年的时间，这群刚从山洞里出来的如同蝼蚁一般苟活着的家伙们，就建造出了这样的城镇和王国，确实有着另一种意义上的可怕。也怪不得玲子不喜欢人类，还是和妖怪相处更加轻松，人类总是大都阴险狡诈的。”

“妖怪只是比人类更加忠于欲望，其实本质上没有多大的区别。”夏目见过被欲望驱使残害同类的人类，也见过因为喜欢食人便毫不克制的妖怪。其实没多大不同，唯一的不同，就是前者会伪装，不会让人发现自己是个杀人犯。

“忠于欲望没什么不好，但明明欲望是如此的不堪，却还要多加辩驳，这种虚伪才是真的恶心，妖怪可比人类纯粹多了。”

炽的话毫不留情，她作为高傲的翼族对人类的厌恶并没有因为玲子而消减分毫。

夏目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坦白来讲，他也不喜欢人类的虚伪，但作为弱小人类的一员，他却很理解人类劣根性的本质是为了自己更好的生存，正是因为妖怪天生便拥有强大的力量，所以才能活得纯粹，弱小的人类做不到如妖怪一般。

似乎是察觉到了夏目低迷的情绪，炽迅速换了个话题。

“我是在600年前认识玲子的，当时因为和一个妖怪打了一架，受了些伤，不得不落到人界来养伤，那是个过于活泼的女性，明明作为最长寿的人类，在这个世界活了有400年，但性格却如暂停了的外表一样，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炽的声音逐渐哽咽，她的思绪飘飘荡荡回到了六百年前，旧时的人还是那么的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