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止鸾殿进去,再往内庭深入,设有十方阵,这是开国元帅苗征虹所创的十重迷踪阵,天下鲜有人懂,更遑论此处的阵法又有不少暗器相辅,于是能进入到这方雅苑的人,屈指可数。
黎明无极算是其中一个,她趁着夜色,顺畅地一路走到头。
来到雅苑,见着那处的一点灯火光芒。
雅苑中竹木茂盛、怪石嶙峋,陷阱机关更是不在少数。
进了雅苑有许多岔路,其中有一条支岔的尽头是一间精舍。
今夜,精舍外点了四盏灯笼。
黎明无极抬头看了两眼。
灯笼上画着各种妖娆美人,笔触细腻清丽。
她推门进去,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
屋内昏暗,只燃了一支烛火,这种沉闷的氛围让她很不愉快,索性就不关门了。
“她还好吗?”黎明无极向着暗处的某个人影道,语气半带调侃。
软榻旁的男子不说话。
黎明无极笑了笑,走进来:“那看来是不好了。”
她行至男子身侧,借着蒙蒙烛火光芒,低眼看着沉睡在榻上浑身是伤的少女。
“真可怜呢。”她说,语气里却并无半点怜惜之意。
“够了吧。”男子沉声发问,声调略微颤抖,隐隐带着怒气,“已经可以结束了吧。”
“够?”黎明无极转头看向身侧的男子,调笑,“不过是遭受意外受了点皮肉之苦,怎么能算‘够’?”
“怎么?难不成宫主今夜叫我过来,是这就想让我取魂了?”黎明无极一扬细眉,戏谑道,“心疼啦?”
男子一言不发,门外有风吹进,扬起广袖深衣。他身着一袭月白衣裳,袖摆衣襟间纹有镀金玄纹,绣的是云翱凤舞之姿,
他当下已摘下帷帽与假面皮,显出内里从不示人的目前真容——
二十四五岁的模样。皎如玉树立月下,素若秋菊临风中。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目若朗星。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雅致中不乏英气,神貌清湛,藐秋水长天之色,翩翩然不似凡世中人。
“看来我炼的药确实很有效。”黎明无极看得痴了一阵,回过神来之后,不由骄傲一笑,“你说是吧,苗族长?”
苗岳明闻言,斜眼朝她一瞥,语气含怒:“的确有效!”
“还记恨着呢?”见他怒了,黎明无极当即来了兴趣,“我不是给你香药了吗?难不成还不能把那点分魂压下去?”
“再说了,这也怪不得我。”她朝着床尾点着的那盏香炉看了一眼,重新与他对视,“是你自己欲念太杂,才引得心神割裂。”
黎明无极想起一年前那夜里被私下召去了苗氏府邸,得见了苗族长,为他祛邪除秽。她在探知他的灵体之时,发现这苗族长竟然就是灵虚宫宫主。而后,她知道了他频发魇症的“病因”,乃是欲念太重且不专,加之先前服用了生魂所致的分魂之兆,她还从未遇到过这等有趣的凡人,他既爱着他已逝的亲姐姐又在意他姐姐的“遗孤”。在这千百年来她终于算是对其他事物有了一点别样的兴致,她想看看这个凡人究竟能为他的执念再做出些什么有趣的事来,于是,她特别好心地为他调了一味“镇魂香”,助他压下那缕分魂,后来又在他的“威胁”下,她难得顺了区区一个凡人的意,给自己下了禁言咒,让他放心,她不会将这些事情向别的俗物透露半分。
他看向黎明无极的目光中透出杀意。
黎明无极自然知晓他这是在介意什么,无奈:“你放心,有禁言咒在,你的这点无聊琐事,我不会也不屑于说出去。”
她移回目光低头看向床上的青杳杳:“不过,你把她藏在这里,就不怕她醒来知道了?”
“她用了药,最早明日晌午才能醒。”他顿了顿,补充,“外面太乱,而且昨夜里她已经对外宣称了身体并无大碍,我只能假借让她在这灵虚宫中清修之名放她在这里疗伤。”
“你对她还真是上心。”黎明无极似笑非笑。继而又惋惜地一叹:“只不过,才到这种程度,还远远不够。等她伤好了,你可要再多费点心思了。”
黎明无极转身就走,不经意间又瞥见了门外挂着的那四盏灯笼,猛然止步。
之前看见那些灯笼上的妖娆美人,好像都化作了炼狱恶鬼,张牙舞爪,狰狞无比。
她再走了两步,这才看清,不是“好像”,那些灯笼上画的就是恶鬼。
它有两面。
来时美人,去时般若。
“你很有闲心嘛。”黎明无极走出门外,抬头看着正反两面迥然不同的灯笼,笑了笑,拂袖走了。
苗岳明愣然望向门外的灯笼,
上面的美人,是他早年前就开始画的,
早年前,也就是青杳杳给他吹奏那一曲《鸾凤清鸣》的那天。
那一天之后,他总是难以安眠,一闭眼,就是青杳杳在立于阳光梨花之中,眉眼弯弯,抿唇吹笛的样子,与记忆中的另一张相似面容重合,似她又不是她。
辗转难眠之夜,他就起来画图,如此三年,画了一张又一张美人图,却少有叫他满意的。
而到了这两日里,他眼见青杳杳如此虚弱的样子,心绪就更不宁了,竟是全然无法入睡,
他暗怪自己,青杳杳差点身死的那一天,怎么就急火攻心昏过去了呢!
昨天夜里,他在醒来后,发现是身处自己在苗家的寝房,当即对族中表示他要在自己书屋内清修,除了晚膳供给,其余时候一律不许打扰。
书屋最内侧的书架上有一只玉雕貔貅,顺时针旋三周,便可打开书架后的一道暗门,从暗门进去,就有一条暗道。
苗氏府邸临近王宫,步子稍快一些,将近一刻钟,便能走到暗道这头的灵虚宫后庭雅苑。
还好,不算太晚,他最后还是寻回了她。
虽说回来时重伤昏迷了,可是他总会治好她的伤的。
守着青杳杳的这些时候,他常在窗边静坐,而后落笔画下炼狱恶鬼,一张又一张,仿着美人们的身形体态,绘出栩栩如生的狰狞面孔,直至心绪平复。
苗岳明双手捂头,闷声低喘一声,在青杳杳床前沉沉跪地,似乎遭受着极大的痛苦,这位曾经的护国大将军竟然落下泪来:“杳杳,我该拿你怎么办......”
外面晚风吹过,月下的灯笼,一摆一摆。
一会儿美人,一会儿般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