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鸣鸾十六

魔王确实说到做到，和青杳杳对练的时候毫不留情。

哪怕最后那一击被龙尊跻进两台骑刃王之间收了一收，青杳杳还是随着青鸾骑一起被撞地连着翻了十几圈，经场外驾驶着应急陪练骑刃王慌忙赶来的苗战野挡停才堪堪停下。

苗战野抱起重伤昏迷的青杳杳，薄唇紧抿，一言不发地剜了愣在魔王骑里的魔王一眼。

青杳杳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竟是躺在了医疗厅病床上。

此刻，她脑中仍是昏昏沉沉的，身上也使不上什么力气，她就这么仰面躺着，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慢慢理清神思。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应该是在和魔王对练，可惜自己太弱了，竟然还没和他对上几招就被打得惨败，这可太丢脸了......不对，不能这么说，青杳杳转念一想，这绝大部分原因应该是魔王很强才对。说起来，自己昏迷了多久了？师父他们呢？不会责怪魔王吧？

这可不好，魔王他好不容易肯和她对练了，虽然下手有些重，但一定不是有意的，她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就白白失去了这个难得的对练机会。

她僵硬地偏转过酸痛的脖子，看着一侧墙壁上的时钟，都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她耐着痛意就要起身，忽而屋门被推了开来。

青杳杳以手臂半撑着身子，凝神看着来人。

来人是玉萧萧和苗战野。

玉萧萧见青杳杳要起身，赶忙去到床尾旋了旋拉杆，为青杳杳调了个合适的角度和高度，再过去取了一旁沙发上的靠枕来垫在了青杳杳背后，又轻轻扶好她坐稳身子。

青杳杳备受感动：“谢谢萧萧姐。”

玉萧萧看着青杳杳脑袋和脖颈上一圈又一圈的绷带，再看看她身上青青紫紫的磕伤，最后又看着她的笑脸，心疼极了：“不知道疼啊？”

青杳杳看了一眼一旁的苗战野，笑道：“本来还有点疼。不过现在看到了师父和萧萧姐就一点都不疼了。”她犹豫了片刻，又问道，“魔......师兄和魔王呢？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好着呢。”苗战野刚刚训完了魔王，现在仍旧生气，“特别是魔王。刚挨完训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回训练场去了。”

青杳杳听此，心里不免有些微失望，但一瞬恢复平静之后，还是忍不住对苗战野道：“师父。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因此训诫魔王了呢？”

苗战野不解。

青杳杳看着苗战野紧皱的眉头，便解释道：“魔王他不是故意的。而且，我......”她暗自攥紧了被角，越说越轻，“是我想要和他对练的。所以，不应该怪他。”

苗战野越发不能理解了，杳杳她没事干嘛去找魔王对练啊？

玉萧萧将青杳杳的小动作都收在眼里，暗自叹了口气，帮着她一起劝说苗战野：“殿下想找谁对练是她的自由。现在被撞得受了伤，固然令人愤懑，但殿下说了没关系，那就没关系吧。想来，这往后，那位也会因此注意一点。他们作为你的同门弟子，难免会在训练时有点小磕小绊，你就不要再怪那位了。反而啊，在我看来，是你这位师父没有及时注意到场内状况，害得自己的弟子受了伤，才最该责怪。”

青杳杳感激地看了一眼玉萧萧。

苗战野被突如其来地安了一个罪名，饶是他先前就有反思，这一时半会之间还是不大能反应过来。

“所以。”玉萧萧转头看向苗战野，“你现在去小厨房那边，和龙尊一起打下手给殿下做膳食，作为赔礼。”

苗战野再看了一眼青杳杳，确认了她的身体无甚大碍后，才悻悻离去。

待到屋内只剩了玉萧萧和青杳杳两人，玉萧萧这才皱眉问道：“殿下你这是何苦......”

青杳杳早料到玉萧萧会这么说，摇了摇头：“不苦的。萧萧姐，我一点都不苦。你看啊......”她缓了缓，柔柔笑道，“我有你，有师父，有师兄，还有很多很多把我放在心上的亲人伙伴......”这么说着，她心里不免隐隐一痛，对啊......她有这么多真心疼爱着她的人，但是魔王呢......她忽而想起那天晚上，魔王说过的那些话，或许，她在自觉或是不自觉中确实是在仗着其他人对她的恩宠才敢这么无所顾忌地接近魔王的。那么，她有真正为魔王考虑过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吗?或者说......她敢真正放下姿态、甩开身份地去同魔王平等交流，从而与他得出一个共同的话题或者目标来吗？

“殿下？”玉萧萧见青杳杳出了好久的神，不由出声唤道。

青杳杳骤然回神，再一微笑道：“我没事，萧萧姐。我就是有点无聊了。”她眨眨眼，拜托道，“萧萧姐,你可以把我的那本《鸣鸾十六》取来吗？我想看了。”

玉萧萧有些疑惑：这本书，殿下不是好久不肯再取出来看了吗？但她看青杳杳目光恳切，只好起身应道：“好。我去找来给你。你在这里，不要乱动。”

青杳杳点了点头，玉萧萧这才放心离去。

玉萧萧取了书再赶回来的时候，青杳杳的病房里可谓十分热闹。

苗战野和龙尊已经为青杳杳摆好了餐桌，放好了药膳。

但青杳杳不好即食，毕竟还需要和一旁闻讯而来的苗绵绵再交谈一番。

苗绵绵看着青杳杳这般伤势，心疼极了：“杳杳，你又受伤了。是谁啊！你旧伤都没好呢，就又给你添了这么多、这么重的新伤！”

苗战野听着自家亲妹这么问，就想替青杳杳率先答话，无奈被走到他身旁的玉萧萧的一个眼神压了下去。

青杳杳便笑道：“没什么的，绵绵姐。这伤，是我自己在训练时太不小心了才受的。而且，现在上过了药，已经一点都不疼了。”

苗绵绵听青杳杳这么讲，不由转过头来略带责怪地看了苗战野一眼。

苗战野心里也苦啊。

“啊！对了。”苗绵绵猛然想起了一件事，拉过了一旁无言沉思了许久的铠甲元震：“铠甲元震他一直想为那天比赛时伤了你的事而道歉。”

苗绵绵再朝铠甲元震挤了挤眼色，铠甲元震端端正正地朝青杳杳躬了一身，郑重道：“对不起。”

青杳杳看着星之谷第一高手这般架势，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用道歉啦，比赛的时候受点伤太正常了。”而后，她再笑了一笑，“而且，我还想要谢谢你呢。谢谢你真正把我当作一名骑刃王车手，也谢谢你......”她倏尔顿住了。

铠甲元震见青杳杳这样子应该是把话都说完了，虽略有不解，但他还是皱眉应道：“不客气？”

玉萧萧看着青杳杳病桌上的药膳都要凉了，微微皱了皱眉，而后道：“各位，现在时候也不早了，想来各位的家里人都应该等急了，还是先各自回去用晚膳吧，明日再来看望殿下。”

苗绵绵一听玉萧萧这话，就明白了，他们已经打扰青杳杳太久了，心里不免有些愧疚，于是她一手拉过左边的苗战野，另一手拉过右边的铠甲元震，再以眼神示意了一下龙尊，最后对着青杳杳笑道：“打扰太久了，我们得走啦，杳杳你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待到旁人都已离去，玉萧萧走到青杳杳床前，将那本《鸣鸾十六》递给了她。

青杳杳笑着接过,道了一声：“谢谢萧萧姐。”后，小心翼翼地将它安放在了一旁的床头柜上。

然后，她再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药膳，叫苦不迭：“啊......萧萧姐，这些东西，我都得吃完吗？”说真的，她看着这些寡淡无味的汤汤水水，顿时就毫无胃口了。

玉萧萧点了点头：“自然都要吃完，这些都是疗伤圣品所烹。不、准、浪、费。”

青杳杳在玉萧萧的监督下艰难地吃完了一桌的药食，抬起头来看着玉萧萧，想要一个表扬。

玉萧萧了然，于是稍稍摸了摸青杳杳的头：“不错。”

这招对青杳杳很是受用，她当即就笑了。

玉萧萧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而后再帮她收拾好了碗筷餐桌，就要退出去：“那么，殿下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一些事务需要处理，就先行告退了。”

青杳杳点头：“好的，萧萧姐。”然后又一本正经道，“不过在工作之前，你得先去吃饭。”

玉萧萧微微笑了：“遵命，殿下。”

是夜，魔王独身潜进青杳杳的病房。

进来就看到她摊着一本书，靠在床头睡着了的样子。

倒是有些好笑，什么书能把这位世女殿下都看睡着了？

魔王默然片刻，小心地将那本书从青杳杳腿上取走，刚把它合上，要放到一旁的床头柜上，就看见那华美封皮上以苍劲隶楷泼墨其上的四个大字——鸣鸾十六。

魔王低头沉思半晌，随后又将那本书再次翻开，展卷研读——

“冰魂木心，至坚至韧，若非百折不挠、坚不可摧之人，则断无可能御得此骑。”

“且有心诀：‘霜雪为体，木火为用’，以寒刃攻于外，以赤心守于内。超脱生死，人车合一。”

“唯厚积薄发方可平步青云，全谱乃一代侠女妙颜所撰，除却最末所述一记绝招外，着重记录玉鸾气浪，共十六式。分别为：寒云堆叠、雾凇沆砀、雪若清天、月满冰寒、冰天雪地、傲雪凌霜、冰雪消融、惠风和畅、枯木逢春、春意盎然、火树银花、暗香浮动、春满山河、浮世一隅、玉鸾昶鸣。”

读到这里，魔王眉头一皱，他数来数去，这玉鸾气浪也就只有十五式，哪来的第十六式？看来这撰书之人算数实在不好。

他正出神纠结于此，忽而感知到了一道目光。

只见青杳杳已经醒了，睁着一双水蓝的眸子，微微笑着，不知道已经这样看了他多久。

魔王颇有些做贼心虚，遂合上了书册，将之放到了一旁柜面上，然后，就只是沉默着。

“怎么样？”青杳杳看着魔王，娇俏昂首问道，“这本骑刃王招式秘籍应该不比师父给你的那本差吧？”

魔王缄默片刻，中肯地判道：“还可以。”

青杳杳轻愣一瞬，听得他语出郑重，并无虚言，由此又腾起几分欣喜。

微风轻启，薄云散去，雪白的月光就这么无遮无拦地映入了屋内，借着这一点明亮的月色，青杳杳终于看见魔王身上显露在外的点点淤青。

她随即皱眉问道：“你怎么受伤了？师父罚你了吗？”

魔王如实回答：“他没有罚我。”

青杳杳更不解了：“那怎么就？”

“这个你不必关心。”魔王随即道，“倒是你，今日刚和我对练就受了这么重的伤。总该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吧。”

青杳杳略过他话语里的戏谑之意，低头说道：“知道，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其实很弱小。”

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于是魔王又凉凉地抛出一句：“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再执着于此。”好好当你的世女殿下不好吗？

青杳杳摇摇头：“有些东西不是想放就能放的......更何况，我并不想放开它。”她抬头凝视魔王良久，终于鼓起勇气说道，“魔王，接下来我可能要说上很长很长的一段话，你肯听一听吗？”

魔王皱了皱眉，犹豫片刻后点了点头，算是允许了。

青杳杳便看着那本《鸣鸾十六》，絮絮说道：“这本书，是我妈妈编撰的。我的妈妈，她......是一个很可爱的人，这个可爱的人有一个可爱的理想，那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打破这个王国的阶级血统之分，使得每个人都能平等地获得应有的资源，发挥出各自的才干，然后再一起真心实意地为着这个国家的繁荣昌盛而共同努力。”

魔王听此，不由暗笑道：“她会失败。”

“是的，她失败了。”青杳杳再偏转过目光，抬眼看向魔王，“但她的理想不应该就此收停。所以，我想帮她实现这个理想。为了她，也为了我自己。”

“你也会失败。”魔王倏尔冷笑道，“这个世界的资源何其有限，就是要靠抢夺和谋取才能获得各自所需的。”他顿了一顿，再调侃一般地笑着看向青杳杳，“你要那些‘地位尊贵’者如何就此罢手？”

“没错，现在的境况确实是这样......”青杳杳看进魔王的眸子里，认认真真地对他说，“所以，魔王。我想......由你来开出一个‘化不可能为可能’的先例。你没有血统，却要比血统派那些所谓的非凡之人都要有天赋得多。我想，只要给你恰当的时机和条件，你一定可以变得比他们还要强大。你能证明给他们看，以阶级血统为由，自诩为高人一等的想法是不对的。”

青杳杳笑了笑，再继续说道：“另外，你说我会失败。这也被你说对啦。我这么弱小，这件事由我一个人来办，自然是会失败的。所以，魔王，你可以同我一起为之努力，同我一起变得强大……我们……可以相互成全吗？”

魔王垂头看着青杳杳，目光缓缓转冷：“这是世女殿下的命令吗？”

青杳杳微微一愣，她垂下目光，轻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这不是世女殿下的命令，而是青杳杳的请求。”她昂起头来，抬眼看他，“魔王，你能帮帮我吗？”

他悲哀地觉得这个天真到无可救药的家伙是求错了人。可再一低头，就见到她眼里含着的笑意，那笑意里却是淡淡的希求。他忽而就生出了那么一点不忍心。

他翕动嘴唇，低声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