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赤金流觞

赤金流觞很头疼，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收到掺杂在来自甲虫王国外交文书中的其它书信了。

上一次收到是在三月中旬，那会儿正是开春，是一名自称来自甲虫王国的女孩所写的信件。

他看那字体挺娟秀的，就耐着性子读了读。

第一封信的首段大意是那位女孩隐晦地介绍了一番自己来自何处，继而又关切地问候了一番他的近来状况。

第二部分叙述了一番她对他先前游迹江湖所行轶事的钦佩和向往，而后便是坦然地表达了一番她对他不得不接受目前境况的一些触动——有对他放弃快意人生的感慨，也有对他肩负起家国重担的敬仰。

这第三部分便是实实在在地表达了她所写之信的真实意图：少主曾游迹江湖，逍遥自在；现下又担以重任，心系苍生。必然是一位既有小爱更心怀大爱的义士。如此，想来你我两国之间自然无需使用“联姻”这般世故的手段来维系所谓的表面和平。你我应当各自为自己的国家努力奋斗，尽心为百姓谋求幸福，这样，待到你我两国都强大起来，不再需要借由“战争”等不义之举来夺取生存资源，才算是真正迎来了共同的和平与幸福。小女子不才，同学堂的各位老师做过一番功课，有了解到蚁国主河道及其下行各子河道常发水患，导致农业发展不畅，使得蚁国百姓五年三荒，我对此深表同情，因此，特奉上治水之法一则与水事修缮图一幅，恳请少主过目。我查阅书籍并与相关人才共同探讨过，了解到蚁国主河道上游多是黄沙之地，沙石不稳，土壤不固，故建议少主使用“守本固原”之法——以草木之本巩固沙石荒原，这里我推荐使用生命力顽强，根植深厚的常菁木与沙霁草，但那方土地到底过于荒凉了，因此须得派人常植常青方能一点一点守下这本源之地，我讲到这里，少主大概能明白，这可以是个提供蚁国百姓就业机会的长久工程。而到了这中游之地，河道多有分支，因着上游常有泥沙溶于水流，因此各河道河床日益抬高，更坏的是，这些分支河道中的河水大多不可直接饮用，并且因为水势难以人为调整，所以不可很好地用以农业灌溉，因此在这中游之处，我建议少主使用“束水收沙”之法——在先前蚁国围建堤坝的基础上，向外筑一层堤坝并借助回转地势修建“溢流坝”，将上游流至中游之水从内堤水门放出（此处可在险要无人居住之境依凭高险地势修建水利枢纽，取能源于自然再造福于百姓），经外堤阻拦，收束住其中大部分泥沙（可用于种植作物亦可用于建筑农庄），而后再引流疏通，此举实施固然困难，但效果奇佳，既可最大程度地降低河床，又有利于河岸农业发展，百十年前我国的季桓氏夫妻便运用过此法，保得我国河道百十年间无甚水患，农业昌盛。而此举同上游之法一样是个特别浩大的工程。到了这沙石淤积的下游，因着蚁国气候原因，在每年的九、十月份内多有东南沿海飓风，在此，我建议少主使用“借风引水”之法——我了解过此前五十多年来的飓风变向，观察到此风向轨迹波及下游沿海五十里方圆且多呈半圆弧状，故而可在每年九、十月前后，顺着风势规律，引导下游河流在飓风轨迹区域内多层(我粗略算过前二十里方圆内大概可以修筑弧形河道一百条，往后三十里方圆因为飓风力量削弱，故而可以修得稀疏一些)回环变道再泄入大海，飓风力量磅礴，定能将下游富余泥沙一举清除。然而，这样使得河流大规模变道的方法到底损害了下游百姓的农业民生发展，好在平常时候，下游海岸风向稳定，因此，这里也许得劳烦少主费心劝说那三位皇子/帝女殿下拨款发展下游百姓的渔业以及海运通商业，我国不是最近同蚁国签下了通商协议吗？自然是十分愿意同你们发展海陆经济贸易的。此之三法，也许需要至少十年才能显出效益，但好在均可作为额外的国家基础设施建设项目，用以改善民生经济。而只有多法联动，方现奇效，缺其一项都是事倍功半。

以上都是我的诚心建言，请少主考量。我仅恳求，未来若是你我二国提请“联姻”，还盼少主毅然反对！

信纸有限，就此收尾，谨附上三处水事修缮图一幅。

当时他看过那封信，先是疑惑，再是好奇，最后就是震惊。她的所述之法都对上了治患之本，且所附之图也条理分明，要不是文笔实在稚嫩，很难想象这是经由女孩之手写就的信件，更何况，她如此费心劝建，所求之事竟然只是为了避免他们两国联姻？！

他当时就“切”了一声，谁稀罕和甲虫王国的女子结婚了！天下万般女子数甲虫王国生养的女子最为蠢笨！就像写就这般信件的女孩，竟然敢为了这样的儿女情长之事就如此直白为他国献上安民固邦之策，他赤金流觞对天发誓，娶谁都不会娶这样愚钝的女子！

他这样想着，自然也就不屑于再给她回信了。更何况，这女孩但凡有一点慧心都该明白——有时候，沉默也代表了一种态度。

可是，现下看来，他还是高估了那位女孩，在今日，她竟然又在半年一递的外交文书里掺入了她的第二封信件。

赤金流觞扶额看信，这回的信件内容倒是比较平常了。

讲的是一些生活琐事，有趣事，有美景，有人情，倒是像个寻常女孩所写的信件了。其中着重讲了今年他们国家的全国骑刃王青少赛，然后，赤金流觞就看到了：今日里，我喜欢的那位上场参赛了，最后他虽然与他看中的对手打了平局，但果然又厉害又有天赋，而且，他在赛后还答应我日后会同我对练骑刃王了，我真的好高兴！流觞少主，你应该也有喜欢的人吧？大概是能够明白我此刻的欣喜之情的。

后面的内容，赤金流觞是看不大下去了，他草草过目了一眼，大意就是——她询问他是否看到了先前那封信，再强调了一下不欲两国联姻，并衷心期盼着他的回信。

赤金流觞就着灯光看完此信，吩咐了送来文书的将士研磨，他要附带着写一份信回去给她，毕竟人家姑娘都有喜欢的人了，虽有些微不甘，他自然想要让她放下心来，让她知道他日后必然不会找她联姻，而且之后也会帮她反对两国联姻之事。

他摊开信纸刚刚提笔写了一句问安，就忍不住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这甲虫王国内负责外交文书的是哪一家族？”

手下不敢看赤金流觞所写之物为何，只因时答道：“回少主，是苗氏。”

他便再问：“那苗氏里可有小辈女子？大概同我这般大。会驾驶骑刃王的。”

手下便再答：“有的。”

他写到了“忙于军务，长久未回，深感抱歉。”又缓缓问道：“她叫什么？”

手下答：“好像是叫苗绵绵。”

他便在心里暗叹，这名字还不错，足够柔婉。他微不可见地笑了笑，再沉声发问：“那这位小姐可有喜欢的公子了？叫什么名字？”

手下便依令再答：“也有的。他......他叫......”

赤金流觞听着手下吞吞吐吐半天回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怒道：“我问话，你尽管答就是，恕你无罪。”

手下得了赦令，这才道：“听说，是赤焰于皇。”

赤金流觞骤然停笔，额间青筋突起，赤焰于皇？！就是那个趁着他父亲旧疾复发，杀死了他父亲的赤焰于皇！这赤焰于皇算什么东西！倏尔，他将手中笔杆一瞬捏断，再将刚刚写完首段的那封回信捏了个稀烂，朝着一旁狠狠掷去。

手下见状赶紧伏地叩首道：“少主饶命！属下......属下只是依令行事，实话实说。”

赤金流觞更生气了，但无奈不好发作，只得道：“说了恕你无罪，本少主一向守诺。起来吧。”

手下就此起身站定，犹有后怕道：“那......少主您还需要属下再研磨吗？”

“不必了！”赤金流觞呵道，他再一低眼看向放至一旁的书信，“你去，把先前的那递文书翻出来，我要再细看一遍。还有，取一个盒子来，大概就文书这么大，我要亲自保管。”

手下诺了一声，就要退出殿外，又被赤金流觞愤然唤住：“你等等。给我记着，日后的外交文书务必要第一手交给我，途中不得再交付他人。”他再补充道，“这是两国至高机密，要是外传泄露了，本少主唯你是问！”

手下再应了一声好，缓缓告退。

殿内便只留了赤金流觞一人，他再低眼看着那封信件，皱眉沉思：喜欢赤焰于皇的女子大抵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他自然不会再给她回信了。不过，该受用的还是要受用，他明日就照她之法奏请朝廷治理蚁国常年难解之水患。而后，他倒要看看，这苗绵绵日后还会再给他写出些什么花头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