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少爷没有塞巴斯蒂安先生,在巴黎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园丁菲尼安把草帽枕在头下,用一种悠闲而可爱的姿势,躺在浅碧色的草坪上。
英国难得天空中有如此明媚的阳光。
少年园丁那漂亮的金色头发,在这阳光下显示出很美的光泽。
“如果没有少爷,没有塞巴斯蒂安先生,我恐怕一辈子都要在实验室里度过了吧。”
男孩嘴里衔着一根长长的草枝,心里这样想着。
他情不自禁地快乐地想到少爷取名的那一天。
那个贵族少年语气柔而温暖:
“能够比野兔更快的穿越森林,拥有比雄鹿更强大的力量,那个金发的少年跟你很像吧,所以,菲尼安,这个名字怎么样。”
自由,是作为凡多姆海威家的仆人带给园丁最好的礼物。
他简单的头脑和浅薄的见识,让他想不到太深远的含义。
少爷每天在做什么呢?塞巴斯蒂安先生每天又在料理什么呢?
为什么我明明很想爱护花草和小鸟,却总是伤到他们呢?
以及——
那天夜晚,原管家田中先生为什么出去散步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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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先生吗?”厨房里,戴着厚厚眼镜的女仆用手指轻抵着下巴,歪着头思索着。
“嗯……这个嘛……应该是回日本度假了吧。”
“是这样吗?”金发的男孩满头的问号。
“啊!”红色头发的女仆忽然一惊一乍地叫起来。
“这是怎么了?”年轻的男孩问。
“想起来什么了吗?”美国的厨师也关切地问。
“说起来,那天好像还打雷了呢!不知道田中先生带伞了没有。”说话完毕,女仆紧张得口型几乎成了三角形。
“就是这件事吗?”
“就是这件事啊。雨天的森林很容易摔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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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不见了呢,田中先生。”黑发的现任执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树旁。
“确实如此。”白发的老者用沉稳的腔调说道。
“您为何还要出现呢?明明少爷已经准许您度假了。”
黑发执事那双红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来,仿佛在打量着这个日本前管家细微的表情。
“我以前说过的吧——作为凡多姆海威家的执事,一定不能比家主更早过世。”
老人露出苍郁而镇定的神情。
“原来如此。就算次子依然在世,对您来说,如今,凡多姆海威家的家主已经过世了。”
黑发的执事身材颀长,那戴了白色手套的手轻轻抵住了下巴——那是没有订立契约的那只手。
“而您愿意辅佐的,只是作为长子的家主吗?”黑发执事语调依然温柔。
日本前管家点了点头。不语。
随后,他默默看向遥远的触摸不到的月光。
“扫庭抱帚忘雪。
若思为我物,笠上雪亦轻。”
他就这样,轻轻吟诵起故乡的俳句来。
外表年轻的继任者,聪慧而通透。
“原来如此。您作为凡多姆海威家的执事,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令人敬佩。”
“现如今,我所忠于的家主的最后一人,业已过世。所以,也该是我谢幕的时候了。”
“您有着让我都畏惧的身手和智慧。果然,您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类。”
“塞巴斯蒂安先生,红夫人在世时,曾暗示过我,你仿佛有着超自然的力量。”
“超自然的力量?夫人过誉了。我只是一个执事而已。”执事右手抬至左胸口,微微弯腰,向死者致敬。
“哈哈哈哈,这话说得一点也不错。”田中前管家罕见地哈哈大笑起来。
夜色渐深。
两人在沉默中相互对视良久。
“塞巴斯蒂安先生,那么,还请你把给我的礼物拿给我吧。”轻轻的沉缓的声音,苍老而决绝。
“您确定吗?”继任者说道:
“您有安享晚年的自由。这是任谁都不能剥夺的。”
“请你理解,这是作为凡多姆海威家的管家,我,自愿去做的事情。”
“我明白了。那么……”
接着,他从怀里拿出一把小小的手/枪,递给白发的老者。
老人的眼睛周围有很多皱纹,但却绽放出无比矍铄的精神。
田中先生,将手/枪缓缓地抵住太阳穴。
他最后望了一眼那遥远而苍白的月亮,仿佛凝视着的是写满了自己命运的水晶球一般。
“咚”的一声之后,夜鸟惊叫着飞散。
那枪/声在静谧的夜晚里,震响宛如雷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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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远的地方,有着磷绿色瞳眸的罗纳德·诺克斯用俏皮悠缓的男声念着:
“田中俊二,生前为夏尔·凡多姆海威、文森特·凡多姆海威,以及...啊嘞,这个名字被消除了,好奇怪啊...的执事。”
罗纳德用很苦恼的语气慢吞吞地说:
“切,这下麻烦了,又得向管理科汇报了。还好我和管理科的妹子关系不错。
“1889年1月15日,死于举枪自杀。一切正常,审核通过。”
被他抱怨的那个部分是这样写的:
夏尔·凡多姆海威、文森特·凡多姆海威,以及 ·凡多姆海威(文森特之父)的执事。
“还真是个,”罗纳德也看着遥远的月亮感叹起来:
“很能给人添麻烦的祖父。”
那月光,在磷绿色的虹膜上闪烁着诡异恐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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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尼,梅林,巴鲁特。”执事唤道。
“是!”园丁、女仆、厨师三人整齐地排列成一排。
“这是少爷给你们的新任务。”
他的步履快到让人看不清,不到一秒,每人的手中就都出现了一个精美的信封。
“塞巴斯蒂安先生,这是少爷从巴黎寄来的吗?”女仆有些拘谨地问。
“好厉害,我都闻到巴黎的味道了。”金发的菲尼安兴奋地说。
“是不是从最新款的蒸汽船上运来的?”厨师巴鲁特先生眼睛几乎成了“> <”型。
“咳咳,各位这么好奇,不如打开看看。”
管家轻轻咳了几下,随后用一本正经的声音这样说道。
三人面面相觑以后,相互之间给了对方一个坚定的眼神:
“一,二,三,一起打开!”
三人同时拆开信封。
他们看到少爷那熟悉的笔迹,耳边便仿佛响起了那贵族少年的标准的英伦腔,以及看到
——那小小的纤瘦身影转过身来,蓝色的瞳眸盈闪着光芒。
“菲尼安/梅琳/巴鲁特,感谢你们曾经多次用生命保护过凡多姆海威家的荣耀。我希望你们继续用余生来守护这份荣耀。
“少爷。”女仆偷偷地抹泪。
菲尼安早已泣不成声。
厨师则强忍眼泪,身体颤抖。
“从今天开始,菲尼安成为阳光最充足的凡多姆海威家澳大利亚工厂的管理人。
“梅琳成为视野最开阔的欧洲大陆工厂的管理人。
“巴鲁特先生回到家乡,在美洲的土地上自由自在,做美洲工厂的管理人。”
“呜呜呜……啊啊啊……少爷!”菲尼安的泣声终于化作了嚎啕大哭和仰天长叹。
“你们看到这封信,就说明,我已经不再能够回来。你们已经被配备了最能干的助手。你们可以慢慢学习这一切。回归到平静的生活。
“说什么回归到平静的生活。我们早就回不去了啊!”巴鲁特也大哭起来。
“所有权益都归属你们自己,若亏损重大,就由被我托管运营的机构弥补亏损。不过,根据我的计算,凡多姆海威家垄断的地位,至少会维持到你们百年之后。”
“少爷。”女仆摘下眼镜,褐色的眼睛惊悚而美丽。
“夏尔·凡多姆海威
1888年12月25日”
没有了眼镜的女仆,声音冷静低沉。
“我们从不是为了贪恋财富才留在这里的。”
“塞巴斯蒂安先生!”
“塞巴斯蒂安先生!”
“塞巴斯蒂安先生!”
三人同时喊道。
“嗯?”执事看向他们。
“我们拒绝索要财富。”菲尼安说。
“我早就不能习惯没有战争的生活。”巴鲁特说。
“只有在这里,我们才能守护凡多姆海威家的荣耀。”梅林低柔沉稳道。
这眼神的对峙持续了片刻。
塞巴斯蒂安叹了口气。随后,拿出第二封信。
“菲尼安/梅琳/巴鲁特,这是命令。”
依然是他们小小的主人的英文字迹。
“你们还在等什么?”塞巴斯蒂安先生提高了声调。
三人悲痛地忍住哭泣。
举起右手,像童子军那样敬礼。
“Ye...s, my...Lor..Lord.”
那是一句抽泣到不能成句的服从话语。
执事的微笑,在这片共鸣的哭泣中显得很不显眼。
这个世界上,有失信的人,就有忠实的人类。
有固执于己念的人,就有但是主人的话都愿意盲从和尝试的人类。
人类,真是很有趣的生物啊。
恶魔红色的眼眸中,月色投射出清澈凛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