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渊》——008.前夜

屋内设施简陋，破皮的墙纸在雨后季节潮湿一片，宋迹从厨房里出来，捧着一杯热水递给了孟愿。

屋子里实在阴寒无比，孟愿接过杯子时不免碰到宋迹的手指，冷得刺骨，她无意看到修长的手指内面有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厚茧。

“宋迹我……”脸前杯中的水冒着热气，孟愿一时没看清宋迹眼底的悲凉，只听她沙哑着嗓音说：“喝完这杯水就走吧，我这太邋遢了，也实在拿不出一顿好饭来。”

怎么会这样呢，这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

孟愿心里重复着震耳欲聋的问语，可无数哽在喉的难言最终都化成了压抑的叹息。

“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干警察不都这样吗，生死都是命数，我不怪任何人。”宋迹背过身去，孟愿正好错过她红了眼的狼狈。

“只是……”光影落在她的鬓角，孟愿只听她少有的坚定，“我也实在不想再跟警察多打什么交道了。”

“我知道你也不容易，虽然消息被封得很实，但那天我正好在外面工作，也无意间看到了一些。我知道我不该对你用这样冷淡的态度，可我真的没有办法。我现在太难过了，我不想看到任何警察出入我的生活了。所以…你还是走吧……”

孟愿猜不透她的表情是不是也有恨自己的，怪她没有能力把车银优救回来，怪她行动暴露连一句全尸都带不回来，怪她为什么能活着回来，而车银优就非得死在那个吃人的地狱里。

她实在不知道该作何解释，她不敢提一个字，关于那个地下室里，车银优是如何死在自己眼前的；也不敢说一点，他最后尸首何处。

太残忍了，这个世界，对宋迹太残忍了。

明明出任务前，车银优还跟她提过一嘴，这次任务结束，他准备结婚了。

他们只差一点儿，就一点儿，而这一点的咫尺距离，还有她的间接导致。

“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孟愿不知所措地哽咽了几句，宋迹不知道是被她还停在原地不走恼到了，还是被她不停的“对不起”伤到了，忽然她转过身拉着孟愿往门外推。

“宋——”

她的力道不重，孟愿毫无防备被人带着往前走，手里的杯子滑落应声落地，四分五裂的玻璃碎片被门彻底隔绝。

动静不小，宋迹猛地脱力靠在门上，狼狈地瘫在地。

孟愿在门口站直身子，清晰入耳的，门内断断续续响起哭声，从一开始的低声抽噎到愈来愈大的奔溃痛喊，她咬住嘴，许久才察觉到手掌心被烫红的痛。

而这一切的一切，她情绪低落，未曾察觉，早已落入别人的监视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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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开懒懒地嵌进柔软的沙发质地，手指漫不经心地滑动鼠标，黑色平板电脑搭在他精瘦矫健的腿上，画面一切，孟愿坐进轿车疾驰而去的画面被关闭。

他随手将平板扔到茶几上，单手拽落了监听器。

Baekhyun吊儿郎当地靠在门外玩手机，听闻金开喊他，他收了收戾气走了进去。

“怎么了大当家？”

金开双手交叠搭在大腿上，又是那个矜贵优雅宛若知性贵公子的模样，他弹了弹根本不存在的浮灰，开口：“盯着人有消息吗？”

Baekhyun摇摇头，就重简洁答道：“没有异样，她出了院就一直待在警局里，目前就只去了宋迹家。”

金开了然地哼了声，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你说，她回来的时候有几句话可信？”

“大当家，你就这么确定她会回来，万一不回来，我们不就白忙活一场？”

Baekhyun到现在还能清晰地想起那女人肝胆忠义的模样，要说任何一个女人被他们折磨成那样，好不容易逮到机会重获自由，不应该想尽一切办法寻求警方庇佑有多远逃多远吗？

哪怕他们威胁又定位，可留在阳光下担惊受怕总比日日屈服于黑暗的毒窝强啊。

Baekhyun看见他家老大嘲讽地又笑了几声，但语调却很冷，“虽然相处不过几十天，但是我觉得我应该挺了解这个女人的。心有大义，不屈不甘。哪怕为了杀我，她也会想办法再次接近我的，所以我抛给她这么好的橄榄枝，她怎么可能不抓住？”

Baekhyun听完有点急：“那大当家还敢放她回来？”

金开无所谓，“不过是利用一下而已，一个女人能翻出什么浪花，到时候你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要是她想找死，那就如她愿！”

眼里寒光一闪而过，他嘴角扬起毛骨悚然的弧度，“我倒是还蛮期待，她被我扯下翅膀要死不活的模样。玷污一个警察，很有趣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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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愿回到警局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朴灿烈正好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出勤回来，瞧见孟愿，手里提的外卖顺手就搁在了她桌子上。

“组里统一买的，吃吧。”

“我吃过了。”

朴灿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笑出声：“你骗谁呢，在我面前撒谎，你还得多练练。”

孟愿拧巴着眉头，自知骗不过朴灿烈，回头拽住正准备上楼的朴灿烈，“那你呢，我吃了你的，你怎么办？”

谁知朴灿烈义正严辞，“我最近健身，减肥来着。”

“……”孟愿。

她长出一口气，甩给他一个白眼，拉着椅子往前靠坐直了身体，解开塑料袋。瞬间香味扑鼻，充斥整间办公厅。

她知道朴灿烈是虎她的，整天三班倒忙的要死，哪有时间减肥。

他们这些人忙起来过了饭点的事经常有，只不过是孟愿请假出去，谁也没料到她没几个小时又回来了。而他们今天又刚好过了饭点，买饭迟了，正好错过给孟愿带一份。

孟愿其实也没什么胃口，随便戳了几口就草草了事。

闲来无事，她散步去奶茶店，请了全局的人一杯奶茶。

车银优的死似乎让她格外重视并珍惜跟同事的相处时间。可能也是借着这最后相聚的机会来缓解压力，谁也不知道等通知书下来她卧了底，再次相聚要到何年何月。要是运气不好，说不定眼前这次真就是最后一次了。

孟愿正大袋小袋提着分发奶茶，一片道谢声中，朴灿烈喊住了她。

她跟着朴灿烈乘电梯直达顶楼，手里最后一杯奶茶被她塞进了朴灿烈怀里，她笑着冲朴灿烈用力点点头，抬脚先一步走出电梯。

孟愿整理了几下衣领，深呼吸推开了大门。

这是高机密的任务，任务对象、任务流程、任务代号等等一系列的内容都将保密，所以朴灿烈只是负责把孟愿带上来就没再进去了。

这样危险的消息内容，能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人知道。

程军背对着大门站在落地窗前，百褶窗帘拉到一半，在这灰蒙蒙的天气里没开灯的会厅有些诡异。

孟愿站定，“程局。”

程军默默俯瞰东城区许久，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倏尔转过身，难过地说了一句，“小愿啊，再叫我一声程叔吧。”

孟愿僵了表情，她盯着程局不知道何时冒出的花白鬓角，这才恍惚发现，她已经好久没有关注他了。

从前她总是闯天闯地，出任务的时候根本不管后果，那时她总是天真地以为，有程局在，她就算出事也会有人兜着。

而如今，是她亲口央求，也是他亲笔签下的同意书，他们彼此都明白，这一去，还能不能复返，真的是未知了。

孟愿张了张嘴，勉强吭声，“程叔叔。”

“我们小愿啊，真是长大了……”程军咽了口气，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踌躇着什么都没有说，他将手里的文件递了过去。

“今晚内网就会把你的个人档案清除，我会连夜公布你辞职的消息，等你回到家以后，从明天开始，你的卧底任务就开始了，省厅警察局重案组……”程军艰难地哽了一瞬，接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再也没有孟愿警官这个人的存在了。”

孟愿说不出此刻是什么感觉，明明该是悬着的心得以放下，可那颗心似乎悬得更紧更高了。

孟愿一言不发，她绷着脸迅速将接过来的文件内容背下来，半晌，归还以后朝程军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

“程叔，保重。”

那份机密文件被程军捏得很紧，会厅寂静无声，大门被轻轻带上，程军白花花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往下流，他活了四十多年，上一次哭的稀里哗啦的还是孟祈山牺牲的时候。

兜兜转转，还是他们孟家能来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