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同意!”
就听见安静的会厅里“次啦”一声,朴灿烈大声打断了孟愿的话,她闻声回过头,正好撞上朴灿烈上前一步震惊的瞳孔深处。
“朴队……”孟愿本想说出自己的判断并解释原因,就看朴灿烈蛮横地一挥手。
“我不同意你这么做,你知不知道回去有多危险?”他怒视着孟愿无波澜的脸孔,努力平复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却无济于事,“你……你待在那将近两个月,这两个月我生怕你出一点事,现在却要自投罗网,你把你自己的命当儿戏吗?!”
“朴灿烈你冷静点。”
“开会呢!”
适时有人开口劝阻,朴灿烈反应过来深吸一口气别开孟愿的视线,转而对始终坐在会厅正中间面如沉色的程军开口,“程局,你不会同意的对吧,你不会任由孟警官胡闹的对吧?”
“我没有胡闹!”孟愿疾厉的声线又将朴灿烈偏移的目光引过来,那一瞬间,他在她眼里看到了隐忍压抑的,即将破土而出的恨意,朴灿烈陡然错愕。
语调急转而下,孟愿非常认真道:“朴队,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那暗无天日的日日夜夜我曾遭受过什么,并且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亲眼目睹了车警官的死。车警官一死,我们警方的卧底最高职位也就随之空缺,就目前看来,我是最合适的人选!”她胸口剧烈起伏,沉声强调,“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金开的手段!”
“可是……”
“没有可是。”孟愿再一次打断朴灿烈,“金开说的没错,警方能够保护车警官女朋友,可是行动总会有疏漏,他只要活着就是隐患;而我身上的定位芯片医生也说了,不是一两场手术就可以拿下来的,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堵死我的路而已,而让我回去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路。”
朴灿烈皱着眉盯着她,“你有没有想过,金开凭什么觉得他让你上报行动请示做K组织的警方卧底不会遭到我们的怀疑?他又凭什么相信你?”
朴灿烈的话无疑是在场大多数人的心声。
孟愿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淡然道:“他不会相信我也不需要相信我,我取没取得警方的相信是我个人的事情,在他眼里我的生死根本不重要,我唯一可利用的只是替他传递这份名单而已。”
说着还冷笑一声,“至于我到底是黑还是红,他不在乎,就算我真的归于他的阵营,事成之后也不过是随意安排我的去留,他所说的后续为他提供警方情报,只是说给我听听而已,现在要真到那一步,我说的他都不会信。”
朴灿烈攥紧拳头,半分平静不下来,“所以即使你知道回去多半是送死,也非得回去是吗?”
落地玻璃外是层层高厦,暗沉的天空看不见白云,隐隐有要瓢泼大雨的趋势。
会厅里十几道视线集中在她身上,这样不舒服的注目让她恍若跌入那个黑夜,密不透风的空间,只有血液顺着墙壁落进血泊的声响,她的双腿支撑不住扭曲的姿势,绝望地,想要剐蹭不远处红灯聚焦在她身上的皮肤。
如此可怖,她知道她大概忘不了了,如今哪怕别人一齐多看她一眼,她就忍不住心底最深处的恐惧,骨头缝里都在抽搐发抖。
呼吸声微乎其微,孟愿咽下舌根处无限蔓延的难言滋味,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我没有别的选择。”
她通红欲落的眼睛瞟向玻璃外的大千世界,一阵雷声隆隆,紧接着有细碎的风声裹夹着雨丝撞击玻璃。
“孟愿,你不想不会有人逼你。”
朴灿烈叫她“孟愿”,而不是“孟警官”,她知道他此刻有私心了。
她都忘了,这位大她两届的学长总是习惯性把她当妹妹照顾。她知道此刻只要她摇头朴灿烈一定会顶住一切压力帮她拒绝,可她不能这么自私。
这是一条最有效最能减少警方损失的路,从程局一言不发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了,他是她半个父亲,却更是省厅的领导。哪怕他再舍不得,也不得不承认,这条被逼着走的路的确是最捷径的。
孟愿回过神对上朴灿烈憔悴的桃花眼,无声地笑了。
“总要人要去做的,我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
东城区几年以来毒品横行发展到不可估量的地步,死了多少警察,又残害了多少无辜人,这项工作必须严阵以待。
她深吸一口气,泰然自若,“我是警察啊,那个人可以是我;而我又如此痛恨他们,是我请求领导给我一个机会。如今,那个人也必须是我。”
在这个世界彻底循规蹈矩之前,她只能坚定地往前走。
-
隔天,省厅又临时开了讨论会,将任务同意书批了下来。
孟愿没什么太大情绪地坐在许久没有接触的办公椅上。少顷,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推拒了局里报销的手机,只要求请一天假。
下了一夜雨的东城区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腥,她的身子其实还不能受凉过度,故打开自驾的车门,扑面而来冰冷刺骨的寒风属实让她抖了抖指尖。
孟愿打开后车座,从里面把买的礼品大包小包提了出来。她抿着唇抬眼默默注视了眼前的小区楼层好一会,最后选择从楼梯走上去。
安全楼梯高高的窗户有些没有封实,风狠狠拍在塑料袋上,突兀的声音一阵一阵。
孟愿腿部有旧伤,成块的肌肉线条酸痛无比,上了有七八层后,她都还是没想好要怎么开口。
直到标有11层的绿色荧光数字承合在昏色眼底,再也由不得她左思右想。她停了下来原地踌躇了几分钟,直到做足了心理工作,才拉开安全通道的铁门。
风声作响,“啪”一声,铁门在身后动静格外大地合上了。
孟愿寻着记忆里的痕迹走到11层住户最里面的一栋门前,手抬起又放下,反复两三次后终于下定决心轻轻敲了敲。
“……”没有声音回应。
孟愿又重复了一次,再一次。
仍旧没有回应。
也许有事出去了吧,孟愿想着松了松绷紧的身体,心里舒了一口气。
其实她还没有做好面对她的准备。
她默默将手里提的礼品在门前搁下,转身准备离开。
猛地,“叮”一声,电梯门开了,随后是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和极轻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越过拐角处,渐渐显现出面貌。
孟愿瞬时僵住动作,半侧过身的脚步还没来得及收回,就直直跌进一双灰暗无比的眼眸里。
对方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孟愿,一时也不知道该是什么反应。她身上穿着薄薄的浅灰色外套,十二月这么冷的天连个手套也不带,指尖相连骨节,都是红彤彤的,还隐约泛着青紫,有要冻伤的趋势。
孟愿吐出一口气,瞬间结成白晶消失在昏暗的廊间,她脑袋里对眼前女孩最后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年前,夏日炎炎,她顶着大太阳为车银优送午饭。
那个时候她穿着碎花裙,和车银优相依相偎,让人看见总会联想到很久以后,他们会幸福一生的故事。
可是为什么,世事难以如愿。
孟愿舔了舔起皮的嘴唇,说话间撕开干裂的疼还顺势疼进了她的心底,她极力想要撇开脑袋里车银优满脸鲜血流着泪冲自己安慰笑的画面,肩膀一抽一抽地轻微颤抖。
“……宋迹……”宋迹盯着孟愿看,孟愿却不敢抬起头来。
“我就是来看看你……顺便送点东西,我也不耽误你时间,马上就走……”
孟愿不知所措地说。
“……”宋迹越过孟愿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一片“哗啦啦”的金属撞击声里,她没什么表情地叫住了孟愿的窄瘦背影,“留下喝杯热水吧。”
“咔擦”一声钥匙转动门开了,宋迹先一步踏进房内,门大开敞着,孟愿受宠若惊地走回来拎起地上的礼品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