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离开这里了？”
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坐在秋千上，随着少年的推动轻盈地荡至高空，雪色的长裙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像只翩跹的白色蝴蝶。
“也没有那么快。”女孩说，“再过一段时间吧？我也不知道是多久。”
她伸出脚，秋千划至最低时在地面轻轻一点，轻而易举地从秋千上跳下来。“别皱着眉头呀。”她轻轻抚摸着少年蹙起的眉心，像触摸一件珍贵的艺术品，“皱着眉就不好看了。”
少年抿着唇没说话。
女孩歪歪头，忽然向他伸出手，笑道：“我带你走，你愿意吗？”
少年一下子睁大了眼：“真的？”
“我会问问爸爸和妈妈，他们一定会带上你一起走的，他们都很喜欢你。”女孩说，“就算不能，我也会回来找你的。”
然后，对面的少年向她伸出小指。“拉钩。”他说，“约好了。”
女孩用小指勾住他的指尖。那只手稚嫩而且柔软，像片娇弱的花瓣，轻轻贴在他指尖的皮肤上，让人心软得一塌糊涂。“约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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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六点的闹钟震醒时，青衣的起床气前所未有的大，恨不得将那只吵闹不休的闹钟一巴掌拍扁。
她的意识甚至还停留在梦里醺暖微风中，觉得下一秒海风里的湿热水汽就能扑到脸上——梦境越来越频繁，但却也越来越清晰，记忆的时间点也不断向前推移。仿佛随着梦的逐渐清晰，连她不怎么记得清楚的对于童年的记忆也一点一点变得明朗起来了。
头疼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发作，摸不清规律，但一次比一次疼。
似乎预示着某个潜藏的定时炸弹的爆发。
现在不过凌晨五点，外面还是漆黑一片，远远没到太阳升起的时间。不过再过半小时，大概五点半的时候，门禁就会解除，热爱晨跑的人会在这个时候出门，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沿着海岸跑上一圈。
青衣用冷水洗了把脸，勉强让自己保持了清醒，换上衣服准备出门。清晨时分的海盗凉意渗骨，她特地多穿了一件长风衣，确定足够暖和之后才走出门口。
她到达杂树林的时候，狩谷似乎已经站在那等了很久。
夜色中隐隐能看见少女纤细高挑的剪影向他走来。虽然她已经多穿了一件风衣，但狩谷还是觉得她有些单薄，下意识地就要脱身上的外套。
“……你别给我外套了，我真的不冷，”青衣连忙制止，“快走，天亮了不好办事。”
两个人趁着夜色偷偷摸摸地溜进杂树林。
黎明前的杂树林越发恐怖，到处都是黑乎乎一片，夜色中伸出的枝桠都像是怪物的张牙舞爪。这条路青衣走过好几遍，狩谷更是不消多问，熟练得像是走自家的后院，很快就穿过层叠的叶子，站在尖顶的玻璃建筑物前。
温室尽头，研究室的门仍开着，周遭的植物也依然安静地生长或是颓废，并没有人来打扰过这个地方。他们毫不避讳地推开了那扇红木门。
研究室里依然是一片狼藉，布满尘埃的置物架和上次来的时候相比没什么变化，各种纸质的文件散落一地。青衣瞥见房间角落里那扇不起眼的铁门，忽然想起上次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脸顿时黑了一下，转过身翻找地上的文件去了。
早已腐烂得与地面融为一体的纸张不在少数，她十分艰难地找到了那么几份因为有保护而没有彻底变成地砖的一部分的，不嫌脏地从地上捡起来用手电筒照明，耐心地一张一张看。文件数量很多，大都是各种实验记录，甚至还有一些潦草得她完全看不懂的文字，或是写满化学式的草稿。
有六边形结构图案的，青衣都一一拍了照。她拿了一张写着各种分子结构式的草稿纸问身边皱着眉拿着手电四处观察的警卫：“狩谷，你懂化学吗？”
狩谷瞥了那张纸一眼，面无表情：“我要是懂化学，就不会考警校了。”
“……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
把整间屋子都搜罗了一遍，除了这张草稿以外并没有什么有亮点的发现。外面天色暗，因此光线十分差，她看得头晕眼花，翻箱倒柜也翻得腰酸背痛。在她打了第五个哈欠以后，狩谷终于开口说道：“起这么早还是吃不消吧？回去睡个回笼觉，先别想调查的事情了。”
青衣翻了翻手机里的照片，眼看数量也差不多了，寻思着这就算是大海捞针也估计能捞出点什么了，于是也不反对，应了声道：“那我先走了。你还要在这里调查吗？”
“嗯。”狩谷将她送到温室外，说道，“你认得路吧？”
“认得。不过现在天亮了，树林外面可能会有人……”她一脚迈出温室，便被某样东西糊了一脸，触感还冰冰凉凉的。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下雨了？”
狩谷道：“没有。”
这问题其实也不需要他回答，只消她稍微抬头，就能明白缘由。空中落雪似的飘下几片鹅黄色的花瓣，在晨雾未散的树林里慢悠悠地飞过，像几只悠闲的黄色蝴蝶。她随便一抬手，就轻易捏住了其中一片，柔柔软软的花瓣躺在手心，略有褶皱的边缘轮廓温润，形状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四周皆是青葱翠绿没有一点杂色的高大乔木，这花瓣断不可能是从树上落下来的。
青衣在树林中央站了一会儿，终于发现这些花瓣都是从同一个方向飘来，树林间隐隐有风传堂而过，带着海水微咸的气息。沿着花瓣飘来的方向，能够看见刚刚升起的旭日，鱼肚白的天际像颗被切开了的流心蛋，液体状的蛋黄正从切面流出来。
那个方向是东方。
她忽然觉得尘封了许多年的记忆被唤醒了，某种想要让她刨根问底的神秘力量牵引着她的脚步，追随空中的花瓣疾步走去。
杂树林的面积其实并不大，从最后一处荫蔽中走出时，眼前顿时豁然开朗，被树林层层遮挡的海风也变得猛烈起来。此处已然是悬崖边，一棵不知种类的高大树木摇摇欲坠似的探着半边身子在悬崖外头，粗壮的根却牢牢扒着悬崖边的岩石，仿佛要将自己与石块镶嵌在一起似的。
悬崖下方临近大海的地方，是一片黄色的花田，但是有很大一部分都被悬崖的阴影所遮挡，看不到完整的花田的样子。由于离得太远，青衣并不能分辨出那到底是什么品种的花朵，极目远眺中只有一望无际的淡黄色，闪烁着点点荧光，在风里轻轻摇曳着，宛若大海中生出了光斑。
青衣放缓了脚步走上前，伸手摸了摸树干，目光晦暗不明。
树虽然高大，但离她最近的枝干并不算远。青衣抬头望着亭亭如盖的树冠，忽然起了念头。她攀住树干，稍稍用力便轻易将脚抬到了那截树枝之上，小心翼翼地踩着那截碗口宽的树枝，扶着树干站了起来。
视野开阔了一些，半边花田像初升的太阳般从悬崖下冒了个头。海风愈发猛烈，她的衣角鼓得猎猎作响，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长发早在空中纠缠得凌乱不堪。那片娇嫩的黄色太过于明亮，看得久了，竟然会产生一种被吸引的幻觉，仿佛再多看一眼，她就会情不自禁地从树上栽下悬崖。
但她并不害怕。
甚至还有一点怀念。
过了许久，青衣才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随后回到了地面。她在树下来来回回地走了两圈，最后终于确定了似的在某一处蹲了下来，好像是想要确认什么。
——“哪天我们再见面的话，就一起把它再挖出来。”
然而她却只是在那个位置蹲了很久，却没有做出任何动作。直到站起来准备离开的时候，青衣发现自己的腿已经麻了。
青衣：“……”
她觉得有点烦躁，也没管蹲麻了的那条腿上传来的针扎似的密集刺痛，一瘸一拐地走了。
现在睡意全无，原本想回去睡回笼觉的心思消散得一干二净，但青衣却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漫无目的地在岛上晃了半天，清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到了西海岸。并且之所以清醒，还是因为有人叫住了她：“小姑娘，早上好！”
老人一如既往地坐在礁石上垂钓，笑眯眯地腾出一只手来向她摇了摇。
青衣对于自己横跨了整个岛屿从岛的最东面逛到最西面这种无聊透顶的行为感到震惊和无语了片刻，便从善如流地回应了一句，在老人身边找了块空隙坐下来。老人道：“小姑娘，这是去哪了？——看你身上的花瓣。”
青衣闻言低了低头，才发现衣襟上不知何时沾了一片不完整的花瓣，不知为何细碎成了修长的形状，因而并没有被她发现。“我去了岛的东面。”青衣说，“那边的悬崖下面，有很大一块花田。”
老人咳嗽了好几声，呼噜着嘴说道：“你说那边啊？咳咳咳……老朽很多年前也去过，可惜如今岁数大了，那边的风太大，去不了咯。”
清晨的海风交融在并不热烈的阳光里，有种沁人心脾的凉意。“那地方偏，除了我这种在这住了几十年的人以外，没几个人知道。”老人悠悠地说，“我只告诉过一个孩子——对了，你记得我之前提过的那个漂亮姑娘吗？就是你问过我的那位。就是她的孩子。”
青衣想了半天，才明白他说的应当是如月凉子和小时候的晴人。
老人絮絮叨叨地说：“那个孩子长得倒是不太像她，就眉眼有点儿感觉，身子骨不太一样，长大了应该瘦高瘦高的，老朽看着那孩子大概是像父亲的。不过也是顶可爱的一个孩子，一口一个爷爷的叫，乖巧得很，估计长大了以后也是个好看的姑娘……”
“……等一下，”意识到有什么不对，青衣打断了他的话，“姑娘？”
“是呀。”老人奇怪地瞥了她一眼，“怎么了吗？”
“那不是个男孩子吗？”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怎么，上次老朽没有跟你说，那是个女孩儿吗？”
青衣浑身一震，体内的热血好像在同一时间一齐上涌：“这怎么可能，您是不是记错了？”
老人一吹胡子，不悦地说：“老朽还没有到老糊涂的地步！”
不对，她心想。
这是个听起来荒谬至极的命题，随便找出任何一个理由就能轻松推翻它。比如晴人和凉子一样姓如月，又比如他们长得十分相似，除了瞳色以外，几乎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青衣愣了一下。
瞳色？
——“如月的眼睛是蓝色的……像大海一样，很漂亮的眼睛对吧？”
——“可是，他的父母，眼睛都是黑色的。”
她甚少有过情绪这么激动的瞬间，只一刹那，体内热血便如同退潮的海水般消去，接踵而来的是如坠冰窟的冷彻心扉。那一个让她永生铭记的暴雨夜不合时宜地浮上心头，铺天盖地的血色里女人临死前吐出的两个字像重锤似的沉闷地给了她当头一棒，砸得她大脑嗡嗡作响。
她说：“如月。”
青衣忽然有了一个荒谬到了极点的想法。她的手颤抖起来。
那是在叫她。
就在这时，老人措不及防地转过脸，瞪大了眼睛看着她。青衣下意识地后仰，一个趔趄，差点从礁石上摔进海里。
“嗯？”老人说，“对了，你的眼睛，很像那个姑娘啊，都是一对顶漂亮的丹凤眼，细细长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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