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昵昵儿女语，灯火夜微明（二）

萧剑着不着急不知道，老佛爷的确是着急。

晴儿自乾隆二十四年春嫁入西林府回了四川，山高路远的也只能书信来往，虽说信上总说一切都好，但到底见不到人难免让养她长大但老佛爷心焦，三对小儿女差不多同时成婚，转眼小燕子与紫薇都有了身孕，晴儿却迟迟不传来消息，老佛爷急的召了不少太医进慈宁宫，要他们琢磨着开方子。絮絮叨叨忙活了半天还觉不够，甚至要亲自去法华寺为晴儿祈福。

那天的阵仗极大，宫中两位嫡福晋和一位格格有孕，皇太后亲临法华寺，自然是非同一般的待遇，才一停下小燕子就忍不住掀开了帘子，瞧着这皇家圣寺的气派不住的感叹，一激动就蹭蹭的跳下了马车，紫薇在旁边惊呼一声，嗔怪道“你多少也小心一点！”

她唔了一声正看着旁边那架马车上的四福晋，里里外外前前后后的站着数十位仕女，她被人小心翼翼的缠着挪着小碎步走了好半天才下了马车，没忍住笑道“像我那四嫂嫂一般小心吗？她这才几个月，到时候月份大了岂不是要人抬着走路了？”

许是声音大了些，四福晋犀利的目光直直的瞪了过来，紫薇连忙陪着笑福身，扯了扯小燕子的袖子，她才不情不愿的行了个平礼，“四嫂吉祥”

笑话，布娃娃的仇她可忘不了！

四福晋傲慢的看了一眼她尚不显怀的肚子，又看看她身边独自站着的蒹葭，笑道“我这五弟也真是的，你这怀了孩子他也不多派些人来跟着，别丢了天家风范。”

小燕子昂着头微笑着，“他自然不比四哥。太医说年龄越大越凶险，四嫂比我虚长几岁，多少年才得了这么个孩子，四哥肯定小心的很呐。”

四福晋被暗讽年龄大了不得宠面色铁青，可正巧太后下车驾也只能赶紧换上一幅笑脸，小燕子乖巧的扶着太后，老佛爷笑着瞥了一眼她的肚子，“你们妯娌俩刚刚笑什么呢？”

她灿然一笑，“夸四哥疼四嫂呢！担心嫂嫂安危，怕是整个王府的人都陪着来了呢！昨日我也问了永琪，他说我跟着老佛爷，自然是什么都不用怕的，只把蒹葭给了我，一路上又是管我吃又是管我喝的！”

老佛爷似笑非笑的望着四福晋身旁簇拥的婢女，沉声道“老四真是疼媳妇，还是怕哀家不成？这排场，倒是比哀家还大不少。”

四福晋面色苍白的要跪下叩罪，老佛爷不耐烦的摆摆手，由嬷嬷搀着进了寺庙，紫薇走在后边，竖了个大拇指，小声道“小燕子，你倒真是伶牙俐齿”

她嘿嘿一笑，“我是睚眦必报”

寺庙的梵香袅袅，小燕子乖巧的跪在太后身旁听老佛爷念着那些祷文，微睁了一只眼看着身边的景象，住持在蒲团上打坐嘴里念念有词，太后一脸虔诚的捻动着佛珠，紫薇和四福晋都闭着眼双手合十的祈祷，实在是无趣的很！

她才想闭眼就听见了太后的那句，“求佛祖保佑，早得麟儿”

话音才落，便看到身旁的众人都纷纷跪下，“求佛祖保佑，早得麟儿”

那一刻她突然想笑，如果永琪知道他这老祖宗这么虔诚的替他求儿子，该是个什么奇怪的表情。

唉，看在永琪对她这么好的份上，就帮他这个忙吧！

于是她老老实实闭上了眼，结结实实的磕了好几个头，默念道“佛祖啊佛祖，求您保佑我一定要生个女儿，圆了永琪的梦吧。”

不过也许许愿没多大用处。

十一月的时候四福晋在王府诞下一位小格格，据说四阿哥发了好大的脾气，一连三日都告了假未上朝，于是朝野将目光都盯在了小燕子的肚子上，纷纷猜测着她这胎到底是阿哥还是格格。

对此，小燕子表示，永琪说了，女儿当然是女儿。我们宫里那东西一概都是按照小姑娘来准备的，粉色的绣着花的襁褓，红色的用藤木编得摇篮，还有永琪明令要求的“念念不忘念念不忘，说话必须得是小格格！”

就连紫薇尔康，也在被耳提面命了好多次后能流畅的喊出，“小格格最近还折腾你吗？我瞧着你气色好了不少呢！”

她气色好不好不知道，永琪听了以后高兴的亲自跑到厨房给紫薇下了碗养生面倒是真的。

十五的时候小燕子去坤宁宫时正碰上紫薇也进宫，她八个月的身子行动缓慢了不少，才要弯腰便被人拦下，皇后笑着看着两人都是圆圆滚滚的肚子，叫人赏了一圈的东西。

小燕子坐在后边拉着紫薇说话，摸着她的肚皮算什么时候会生，突然又神神秘秘道“紫薇，我敢打赌你这胎是儿子！”

话音才落已经有了坐的近嫔妃转身打趣，“五福晋如今还会看胎儿男女了不成？”

小燕子头一扬自豪的叉着腰，“我们家永琪最爱那些医书，平日里也教了我不少，紫薇这胎，肚子尖尖的朝下垂，一准是个儿子。”又瞧着她不信，装模作样的把了把脉道“娘娘，您葵水不调吧？”

那嫔妃一下子变了脸色，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又听见小燕子清清嗓子道“我瞧着是宫寒！”

还没等她接着说又有人凑了上来，小燕子做一句“脾胃虚”右一句“肝火旺”的说得像模像样，最后还是皇后看不下去了，出声道“都散了吧！再围下去，一会五阿哥来了该心疼了”

众人这才不情不愿的散去，然而从此后景阳宫的门槛快要被踏平，一日永琪下朝回来看着满屋子的娘娘格格不禁奇道“你什么时候成了妇科圣手？”

她不以为然的托了托手，“害，深宫妇人都是那样啊，十个人六个宫寒，三个肝火旺，还有一个是脾胃虚”

永琪被她整得哭笑不得，也只能把自己珍藏的医书双手奉上，让她胡乱研究去了。

总之不开药，就是打发时间罢了，倒也算不上什么坏事。

乾隆二十六年正月初一，紫薇在学士府诞下一个儿子，尔康乐得合不拢嘴，小燕子挺着大大的肚子在学士府跑前跑后的，抱着才出生的孩子坐在榻子上笑得一脸母爱泛滥，“紫薇，你起名字了吗？”

紫薇累得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牵起一道笑容，手轻柔的抚过小宝贝的眉眼和嘴巴，轻声道“怀他的时候想过，翻遍了四书五经都觉得不好。可听见他哭的那一刻我反而清醒了，就叫长宁吧，愿他这一辈子，安宁和乐。”

小燕子笑着点点头，抱着小长宁轻声唤着他的名字，直到了晚间才依依不舍的把孩子还给了尔康，让他这个新手父亲抱上了自己的儿子。

回宫的路上小燕子激动的不行，手舞足蹈的和永琪描述那孩子有多可爱，他一边护着她免得出什么事一边应着，“我知道我知道！我见了那孩子了！”谁知她又突然扑过来挽住永琪的胳膊，笑呵呵道“等咱们孩子出生了，结个亲家怎么样？和紫薇亲上加亲！”

永琪一本正经的摇摇头，“不怎么样！”

“为什么啊？紫薇不是你妹妹？尔康不是你的好兄弟？”

永琪却难得的固执起来，“是又如何？那孩子才出生，以后是什么样谁知道呢！若他不学无术呢？若他是个纨绔呢？若他到时候是个浪子多情种呢？我女儿，那将来最次也是个郡主，想娶她难着呢！”

小燕子哭笑不得的看着永琪这难得的小孩子心性，偎在他怀里道“我觉得你太过自信了。你女儿要真是和紫薇晴儿一样别人都抢着要那便算了，那要是和我一样呢？琴棋书画样样不通，还总爱上树爬墙的，有人家公主儿子肯看上就不错了。”

“谁说得！我就觉得我们家燕子是天上地下最好的了！咱们闺女若将来能如你一般明媚灿烂，那我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03

“长欢喜欢吃这个糖葫芦呀？那咱就都买下来！”

“长欢！回家了！”

“今天宫里新蒸了酥酪，长欢来不来？”

“喜欢这支笔！那就送给咱们长欢了！”

“长欢！咱们家里也有！”

小燕子和晴儿看着一脸无措的小姑娘和两个幼稚的大男人，互相对视一眼又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样的场景，在这几年里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

索性也不去管，在院子里的凉亭坐下，叫人上了一盘瓜果，一边吃着一边看那边父女三人的玩闹，白色的衣服的是永琪，此时正把小姑娘扛在肩上让她去够树上的开得正盛的花朵，蓝色袍子的是萧剑，正绞尽脑汁的想吸引着小丫头的目光，紫薇从门口进来时就瞧见这样的场景，随手端起一杯茶笑道“我就知道，哪次萧剑一回京，你们景阳宫一准是这样的热闹！”

那边又传来一阵欢声笑语，永琪正抱着小姑娘笑得志得意满，转了个圈拿起一块杏仁酥掰碎了一点点的喂着，神情专注的替她擦去嘴角的点心屑，一边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吃着一边熟练的替她把刚刚玩闹散了的童髻绾好。

晴儿摇着扇子，感叹道“我到都有些羡慕我们家长欢了，她这个姑父倒是真把她宠到天上去了！”

紫薇也跟着笑，“我们也还羡慕你呢！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姑娘，不知道比我们家里那皮的不行的小子好多少倍呢！”

小燕子跟着哼了一声，“可不是呢，长安比长宁小了三个月，天天上房揭瓦的，幸亏是来了王府地方大，不然景阳宫都不够他俩折腾的！唉，人都说侄女肖姑，我只盼着咱们长欢千万别像我！”

晴儿却笑着瞥她一眼，“还说呢！我们家长欢简直就是和你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不然你以为永琪这么待她这般好。从乾隆二十八年春节第一次见这孩子，他可是有事没事就找着理由要抱走养呢！”

这话说得不错。在这场永琪单方面挑起的战斗中，尔康老来得子表示自己心满意足，萧剑最迟却是生了一个粉嫩嫩的小女儿，惟有永琪，愿望没实现，喜得贵子。

乾隆二十六年夏，乾隆下了两道旨意。一道是四阿哥出继履亲王府，彻底丧失了皇位继承权；另一道，则是为五阿哥出生仅三月的长子赐名绵忆，尽显皇恩浩荡。一时间景阳宫成了最为热闹的地方，皇上心中的人选似乎已经明朗。

然而永琪却没这么多的心思。他的心思全在怎么把自己的燕子养回从前那般水灵的模样上去了，今天捧着医书研究方子，明天钻进厨房鼓捣着药膳，日日盯着小燕子把那汤汤水水都喝的干干净净，在她“再吃我就胖死了”的埋怨声中心满意足的在她脸颊上亲一口，笑嘻嘻道“我就喜欢肥燕子！”

小长安刚会走的时候，萧剑携着晴儿抱着才出生的小丫头回了京，宫宴上老佛爷抱着孩子乐的合不拢嘴，怜爱的不肯撒手，乾隆小声劝了好几句，才想起来道“永琪小燕子，你们这做姑姑姑父的，也来看看孩子。”

小燕子嘿嘿一笑，摩拳擦掌准备接过孩子，结果眼前人影一晃，一抬头才发现永琪早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前边，此刻正抱着小姑娘长欢长长欢短的喊着。小丫头也不认生，还真就在他的怀里咯咯的笑了起来，惹得晴儿道“呀，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谁长得好看？”

从今往后，长欢便成了宫里的常客。

一开始永琪借着老佛爷想孩子，一留就是半个月，下了朝便牵着长安往慈宁宫跑，看着小丫头一日一个样的长大；慢慢的直接把孩子接到了景阳宫，早上起来，先瞧瞧小姑娘睡得安稳不安稳，再把长安从被窝里薅起来开始练武；后来永琪封了荣亲王分府，永琪便三天两头的找机会带着小燕子去西林府蹭饭，再找机会用那些好吃的好玩的，甚至不惜把自己儿子推出去，骗得小丫头屁颠屁颠的跟着姑姑姑父回了王府小住；直到萧剑调任要离京，永琪和长安两个人抱着长欢不肯撒手，还要念叨“边疆苦寒，冻坏了长欢怎么办？”

萧剑脸色一黑，“荣亲王，臣要去的地方是杭州，那可是鱼米之乡”

“那，那长欢水土不服怎么办？”

“杭州气候宜人，山清水秀的，养出的女儿钟灵毓秀，还用担心这个？”

“那”

“永琪，你这么喜欢小姑娘，再生一个呗？”

此时紫薇也是这么笑着问小燕子，“长安都七岁了，永琪这么盼女儿，怎么不再生一个呢？”

小燕子苦笑了声摇了摇头，“若是我说了算，那孩子现在都能跟着哥哥一起念书了。你说他奇不奇怪，生孩子的时候疼的是我，痛的也是我，他倒是被吓得不轻，我提过那么几次，都被他打着哈哈过去，最后一次直接和我急了，说他就是一辈子不要女儿，也不能再见我生孩子。”

“那是他心疼你呀！小燕子，你也许不知道，我从未见过那样的永琪，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几步路不知道摔了多少次，嬷嬷们拦着不让他进，门直接被他撞开了。大约是真的吓到了吧。”

小燕子不曾听他说过这段过去，只知道自己醒来的时候他正跪坐在榻前呆呆的望着她，满头大汗的倒比她这个才走过了鬼门关的人还狼狈些，见她醒来就紧紧的握住她的手，嘴张了好几次才说出一句话，嗓子却哑得不像样子。

她有意想逗他，看了看怀里的儿子笑道“永琪，你大概要失望了，是个男孩子呢”

他却不停的摇着头，哽咽道“男孩好，男孩好，男孩不用再像你一样承受这么多的痛苦。小燕子，是不是特别疼，是不是？”

她心里被感动的说不出话来，鼻头一酸便想哭，忍了好半天才道“永琪，你给孩子起名了吗？”

“起了，就叫长安吧。愿我们一家三口，一世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