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梅花点额艳新妆

01

当又一场飘飘扬扬的大雪降落到长安时，这座古老的城市终于热闹到了顶点。

西林家格格指婚了当朝五阿哥的惊天新闻的余温还未散去，圣上赐婚西林家长子尚公主的旨意又一次引起了长安街巷间的热烈讨论，人说

哪怕是西林家再不如从前，哪怕西林大人已经去了四川任职，可这从今往后与皇家成了亲家，还怕没有后起之日吗？于是整个长安有名有姓的人都想着来凑一凑热闹，又不敢贸然进王府，只好一窝蜂的挤去西林家，小燕子被一群七大姑八大姨的围在中央按着她化妆，眼睛却还滴溜溜的转着去瞧外边的热闹，见这阵仗也不由得叹道“天爷呀？他们都要来看我被化成个猴屁股吗？”

柳红没好气打她一下，“要出嫁了还这么没忌讳！那是你雁歌格格的大名鼎鼎，都要来看着你出嫁呢！”话音才落宁家小娘子又笑眯眯的偎在她身旁，“哪呀，我瞧着是家家户户要烧高香，这调皮的小丫头可算是有人治住了！”众人听罢笑作一团，小燕子努着嘴瞧着周围姐姐妹妹的笑脸，也扬起嘴角道“算了，今天大婚，我不和你们一般见识！”

几个小姑娘听见了笑的更欢，福身道“那咱们谢过福晋大恩！五福晋大喜！”

这话一说完小燕子又被闹了个脸红，梳妆娘子瞧见她终于不乱动连忙上妆，一边抹胭脂还要一边叮嘱“姑娘可别乱动。这妆越美，将来的日子就越甜蜜！”

于是她果然不再玩闹，安静的坐在凳子上，望着铜镜里朦胧的面容，白皙的脸颊上染着殷红的胭脂衬得人愈发的光彩耀人，凤钗斜在脑后金光灿灿的明媚耀眼，她低头轻抿着唇脂，一抬眸便看见了唇间的红艳，翠绿的耳坠随着她侧颜的动作轻晃着，更显得通身的明快，正想着再靠近看看胭脂是不是太艳，却突然发现铜镜里身后的身影。

鄂夫人静静的立在她身后，轻握着梳子抚上她乌黑的秀发，慈爱的笑道“我的燕子真好看！”

她转身要回头却被鄂夫人摁住了肩，只能透过铜镜看她那一双抚在发丝上已经不再细嫩的双手，那双手曾在夜里无数次温柔的轻抚着她的背哄她睡着，也曾牵着她的小手走过长安的每一条街巷，也曾一次又一次如现在这般，拿着梳子一下下的从头梳到尾，一边又笑着道，我们家燕子真好看。

从梳起了胎发到给她编着辫子，再到及笄礼上亲自为她簪起玉簪，如今又要亲手为女儿绾上同心髻，那双手在青丝间上上下下来来回回，一晃竟然就是这么多年的时光。

眼前的景象好像再也看不真切，泪水氤氲着一切一切的熟悉，额娘温柔的声音又在耳边回荡，从小时候的‘睡吧宝儿’到少时的“燕子慢点”再到如今也夹杂着哽咽与欣喜的祝福。

“一梳梳到尾;

二梳我哋姑娘白发齐眉;

三梳姑娘儿孙满地;

四梳老爷行好运，出路相逄遇贵人;

五梳五子登科来接契，五条银笋百样齐;

六梳亲朋来助庆;

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鹊桥高架互轻平;

八梳八仙来贺寿，宝鸭穿莲道外游;

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

十梳夫妻两老就到白头。”

这句唱完，她刚好把最后一支步摇插在发髻上，侧着身扶着女儿的肩，有几分相像的脸庞同时映在铜镜里，她终于笑眯眯道“好姑娘，额娘祝你幸福！”

她终于再也忍不住眼泪，转过身伏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哽咽道“额娘，额娘！”

一屋子的姑娘媳妇儿也都抹起了眼泪，外边的鼓乐声愈来愈响，宁家小娘子看了看外边的天色，笑着劝道“夫人，莫误了好时辰！”又看见鄂弼走了进来，又连忙福身道“请大人簪花”

汉唐旧俗，新娘出门时，主母绾髻祝歌，主君簪花送福，如今鄂弼过来，一是要来送福，二也是说明，新郎官的迎亲队伍，已经到了府门口，再耽搁不得了。

鄂弼慈爱的看着红肿着双眼的母女，接过梳妆娘子递来的细笔，笑眯眯的挽了挽袖子，“雁歌啊，阿玛要是画的不好看，你可别嫌弃呀”

小燕子笑出了泪花，还带着哭音回道“谁说的，我从小最喜欢阿玛画的花了！”

这话不假，小的时候鄂弼也没做这么大官，悠闲的时间也更多些，春夏修沐之时常常在院子里摆上一个桌案，萧剑立在树下舞剑，鄂夫人在一旁扇着扇子煮茶，小小的燕子就被阿玛抱在怀里，一会指着被哥哥挑下的花瓣儿，一会指着额娘发髻上的绢花，一会又指着茶碗里起起伏伏旋转的着茶叶，咿呀咿呀的要阿玛画。鄂弼总会乐呵呵的答应，一手抱着她一手在纸上挥毫泼墨，没一会便是一朵娇嫩欲滴的花朵跃然纸上，小姑娘拍着双手欢快的笑着，还不忘在阿玛的脸上留下一个奖励的吻。

虽然大多时候只是一脸的口水。

想到这，小燕子的泪又快止不住，她瞪大了眼睛看阿玛脸上的皱纹与斑痕，岁月赋予的痕迹被平和的笑意所遮掩着，她颤抖的眨了眨眼，便看见鄂弼满意的抬起了手，“不错，好看”

话音才落外边的锣鼓声已经震天响，他又看了眼天色道“走吧，奉香案，求祖宗保佑我的女儿一辈子和和美美”

她点头应着，回眸时看了一眼铜镜里那朵娇艳盛放的花朵，掂起绣着金边的青裙，接过族长手里的九香，伏地叩拜先祖。

今朝我嫁，未敢自专

四时八节，不断香烟

告知神明，万望垂怜

男婚女嫁，理之自然

有吉有庆，夫妇双全

无灾无难，永保百年

如鱼似水，胜蜜糖甜。

朗诵完毕，她将香烛奉上，又双手合十的虔诚的跪下，心里默念道，求祖宗保佑，永琪这一辈子平平安安。

嫁入皇家，即使永琪不提，阿玛额娘不说，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不问，她也知道未来会迎接怎样的惊涛骇浪，也因此相比于求永琪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她更愿意求他一生的无风无浪。

才行完跪拜礼，外边的声音似乎突然停了，小燕子好奇的望过去，鄂弼和鄂夫人正慌忙的走进来，慌张道“圣旨到了！”

02

她突然屏住了心神，被百灵扶了下才站稳，几步路程她却在心里已经把无数的对策想好，却在看到宣旨的太监时还是没忍住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腊月的天黑的很快，傍晚的夕阳的余晖已经所剩无几，西林府上下所有人黑压压跪了一片，却又安静的连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宣旨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配着小燕子砰砰的心跳声，一同在脑海里迸放成了花。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皇五子爱新觉罗永琪,克己质敏,博闻谏诤,文武双全,礼仪兼备。当择贤女以内助,今有女西林觉罗氏,其毓秀名门,素娴仪矩,娴熟大方、温良敦厚,特礼聘为嫡福晋,择日大婚。望夫妻伉俪,家室和睦,扬祖宗之美德。钦此”

她长松一口气，抬头望着那道明黄的旨意，那道她盼了许久许久也在很久很久前就该属于她的旨意。

素手轻合，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臣女叩谢皇上恩典”

宣旨太监笑着俯身行礼，“五福晋大喜！”

她点点头，接过旨意向后退了一步，一抬眸却正看见立在一旁笑着的萧剑。

“你知道你刚刚不给我使眼色！”小燕子坐在椅子上气得胸一鼓一鼓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萧剑，满脸都是不满，要不是穿这身嫁衣实在是不方便，她肯定直接上手把她这便宜哥哥揍上一顿才解气。

萧剑在一旁悠哉悠哉的喝着茶，瞧见她这副样子忍不住笑道“我说五福晋啊，消消气。你哥我推迟了婚期紧赶慢赶的披星戴月的日以继夜的马不停蹄的从京城赶回来就为了送你出嫁，你不感动就算了，还瞪我做什么。”又陪笑道“这旨意我也不知道一定能成嘛，谁知道老佛爷和皇上说了什么，皇上二话不说就下了旨。”

小燕子听见脸色倒是缓和了不少，自得道“我答应和亲西藏的条件，西林格格必须以嫡福晋的身份嫁给五阿哥！”

她话音才落萧剑却突然板起了脸，沉声道“你还敢提和亲？你要嫁到西藏去不告诉我，你和五阿哥商量那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小燕子啊小燕子，你知不知道我在西北听说还珠格格指婚西藏小王爷的时候有多着急，你知不知道我听说还珠格格病重沉疴难起的时候有多绝望，你知不知道我回到京城担惊受怕的想着替你们圆谎又有多担心？”

她唔了一声低下了头，向前走了一步拉了拉哥哥的手，萧剑叹笑着反握住她的手，“五福晋都认错了，臣还能说什么！”又低头拉着她坐下，“燕子啊，往后好也罢不好也罢，一定不要瞒着，你有哥哥有阿玛有额娘，天塌下来，西林家还顶着呢！”又笑眯眯的拍拍她的手，“你不知道，哥现在是镇北大将军了呢！”

她重重的点了点头，才忍住的泪水又有些憋不住，萧剑最见不得他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妹妹哭，连忙指着窗外道“哭什么，快看看你的好夫婿作出来诗没有！”

03

她破涕为笑向着窗外望去，永琪果然被一群人围着，顾二郎作为娘家人叫的最欢，顶在最前面高声道“新娘子还没化好妆呢，五阿哥再等等？”

一旁的宁公子已经拉了他一把，暗道他怎么连皇子都敢惹，永琪却是好脾气的依旧带着热情的笑容，拱手道“‘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满面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

话音才落已经有人叫起了好，宁公子手执折扇作揖道“五阿哥实在是学富五车，这催妆诗妙哉妙哉！”一边说还示意众人赶紧让出来路，别影响了好时辰，然而顾二郎却站着不动，“五阿哥既然来了长安就得守咱们长安的规矩！新娘子出门不盖盖头遮却扇，五阿哥还得做一首却扇诗呢！”

催妆诗他一直都知道，却扇诗他却从未听过，笑意僵了僵，目光穿过众人仿佛能看见小燕子一身绿箩裙手执着绣着鸳鸯喜字的红团扇，灼灼光华明媚灿烂，心下一动朗声道“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 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

小燕子听见长舒一口气，自豪的笑着看向萧剑，“怎么样，我家永琪这文才也不错吧！”

话音才落外边的鼓乐声响彻了整个院子，堂门大开，鄂弼和鄂夫人身后跟着一群人，都笑着注视着她，最后还是鄂弼先开了口“时辰不早了，该走了”

百灵一身红裙俯身跪下，“请姑娘执如意扇，从此称心如意”

于是她在满屋子亲朋好友的注视下站起身来，自幼一起玩闹着长大的姑娘们含泪笑着祝福，看着她长大的姑姑姨娘们已经抹起了眼泪，最疼她的阿玛和额娘并肩站在一起，挥了挥手让她放心的走。

莲步轻移，她接过百灵手里的团扇，踏着绣鞋哒哒的推开了门，下一秒却又突然回头，在阿玛和额娘脸上各留下一个还带着胭脂的吻，又头也不回的出了门去，徒留面面相觑捂着脸又笑又哭的夫妻俩……

红色团扇遮面，她透过密密麻麻的金线与银缕，在一声声“姑娘出门子啦！”的喜悦的叫喊声中望着只有一道朦胧身影的永琪，他长身玉立，此时正立在府门前，含笑望着她。

萧剑笑呵呵的一步一步的把她背上了花轿，放下帘子前还轻声道“别看了，扇子再往下点，别人都瞧见新娘子长什么样了！”

04

天好像完全暗了下来，花轿慢悠悠的行在车水马龙的长安街上，那些她熟悉的面馆与酒坊一点点的被她舍在了身后，飘飘扬扬的大雪落下，火红的霞光完全被璀璨的星光与明亮又火红的灯笼挤出了长安这片漆黑的夜幕，她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悄悄的掀开帘子，看骑在马上身姿挺拔的永琪。

她真的真的要嫁给永琪了。

走在前边的人好像察觉到背后那一道灼热的目光，永琪轻笑着回眸，小燕子眼疾手快的用扇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剩下一双灵动的映着星光的眸子，与他四目相对。

好像过了许久许久，繁星的光芒又被璀璨的烟花夺了倾城的颜色，她才终于收回了目光，抬头去看满城的烟火。

那是她自小便期盼的事，在长安城看一场最为绚烂夺目的烟花。

05

勒马声终于响起，帘子才被掀开，已有了礼倌在一旁唱诵“青衣传毡褥，锦绣一条斜”

于是她低着头，踩着地下的五张席子，走一步转一席的随着永琪一同踏入了正堂。隔着红色的叠影，她能看到父母正和老王爷端坐于上首，皆是面脸喜色的望着他们。

“一拜天地，天赐福地佑寿！”

双手执扇，他们并肩跪了天地。

“二拜高堂，叩谢祖宗恩德！”

复跪又起，恭恭敬敬的磕了响头。

“夫妻对拜，从此鸾凤和鸣！”

她缓缓转过身去，透过鸳鸯喜字的空隙去看他的眉眼，双颊一红，对拜间终于又感受到他熟悉的气息，那份独属于永琪的温暖绕过了鼻尖，缭绕在心头。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礼成！”

礼倌最后那一句“礼成”拉了好长好长的余音，以至于当她终于反应过来时已经坐在了榻上，八位喜娘笑着迎上来，唱道“一撒金，金玉满堂；二撒钱，富贵贯身；三撒彩，和和美美；四撒果，早生贵子”一边唱还一边围着榻子撒着金钱彩果，一开始听着金玉满堂她还有些想笑，然而听见最后那句‘早生贵子’也不由得脸发烫，连忙把扇子又贴近了些。

“撒帐已成，同牢合卺！”

话音才落已经有人端了酒肉来，扇子半遮着面，才轻咬了肉一口便听见喜娘唱道“同牢而食，从此同甘共苦”又轻抿了一口酒就听见接着唱道“合欢酒饮罢，祈愿子孙满堂”话音才落小燕子就呛了一口酒，遮着扇子咳嗽了好几声还不见好，永琪无奈的轻拍着她，还一边嗔怪道“就是再着急洞房，喝酒也该慢点”

才说完就诶呦了一声，小燕子握着扇面用扇柄戳了他一下佯怒道“你才着急！”

“好好好，我着急！好不容易才娶到你，能不着急吗！你要不要喝点水？”

八位喜娘面面相觑，眼看着这新郎新娘就要聊开了，还聊的是如此私密的话题，都羞红了脸不敢说话，最后还是一位居长的喜娘叹了口气道“五阿哥大喜，五福晋大喜！祝阿哥福晋和和美美！”

永琪哪顾得上她们，嗯嗯应着声就挥了挥手把人赶走，自己则殷勤的要转身去给小燕子倒水喝，谁知才走了两步就听见诶呦一声，小燕子一手拿着扇子一手捂着膝盖，没好气道“爱新觉罗·永琪，你不想娶我就直说！”

永琪连忙把她扶起来，抱歉道“不好意思啊，我忘了咱俩的衣服还系着呢！”又瞧见她捂着膝盖，担心道“很疼吗？”一边皱着眉一边就要掀起她的衣服，被小燕子死死的摁住又不满道“我看看有没有摔青，你不要忘了，我也是半个大夫呢！”说完又继续撩着衣服，微凉的指尖从脚踝轻柔的一点一点的上移着，带着薄茧的指腹刮蹭着白嫩的小腿，一下两下的扰得人心麻，小燕子猛喘着气紧张的握着扇子，正欲开口却突然听见了外边的动静。

她顺着声音望去，正是她那群长安的“好朋友们”。

再一低头看着她与永琪这暧昧的姿势与行为，又羞又气的就想扑过去把那群看热闹的人赶走，然而才走了两步却又被系在一起的裙摆给绊住，一个没站稳就要向前倒去，被永琪眼疾手快的拉了一把顺着他的力度转了个圈，直接冲着他扑了过去。

正对上永琪眸子里的惊诧，下一秒，她把扇子死死的挡在了面前，于是隔着这层绣着金线的红绢，她又一次感受到了永琪唇瓣上的灼热感。

屋外是一阵阵的吸气声，紧接着便是如雷般震天响的爆笑声，没几秒又成了极度忍耐憋着笑的抽气声，再然后便是你一言我一语的交流。

“我大哥还是我大哥，洞房都这么迫不及待啊！”

“刚刚谁打赌说雁歌不会主动的，你瞧瞧人家！团扇还没拿开呢！”

“柳青你不是说以小燕子的性子，五阿哥得被揍嘛今晚？”

“没想到啊没想到，我才二十岁，就能看见这么有意思的洞房！”

嬉笑声渐渐消失在呼呼的北风中，小燕子长舒一口气，却又听见身下一阵闷哼“小燕子福晋，你要不起来，要不把扇子拿开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