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满船清梦压星河

只不过要找到小燕子，的确是件麻烦事。

先是问了柳青，他一脸无奈道“五阿哥，小燕子那个性格我如何管得住，天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又挨个房间找了一个遍，推门进去时正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见他进来面面相觑的愣了好几秒，终于有人大胆问了一句“你是五阿哥？”他才一点头，这群人就拼命摇头，大有一副‘我知道她在哪但就是不能告诉你’的阵势。等到永琪甚至都找到了西林府上，守着院子的老大爷眯着眼问了好几声，才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木讷的摇摇头，“格格？她不是跟着老爷去四川了吗？”

永琪挫败的低下了头，也不知道小燕子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又回到了会宾楼，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后，还是柳红没忍心道“小燕子有个秘密基地，要不你去那看看？”

话音才落永琪已经问了清楚跑了出去，柳青在一旁埋怨道“柳红，他把小燕子抓回去可怎么办！”

柳红没好气看他一眼，“说你是个木头你还真是，小燕子提到五阿哥的时候那是害怕的样子嘛！我看她恨不得扑上去”

“小燕子，恭喜你重获自由！”

她一脸憋不住笑的点了点头，“我说顾老二啊，你这难得正经起来倒还真有意思哈！”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周围的装饰，又禁不住点头道“不错呀，我走了这两年，咱们这秘密基地倒是一点都没变”

顾二郎长舒一口气，挠着头嘿嘿笑道“那当然啦，你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的”又把茶往前端了端，整了整衣襟道“小燕子，你这次回了长安还走吗？”

小燕子正低头喝茶，眼神盯着小时候她从土匪窝里抢来的那把匕首，听见这话心不在焉道“不知道啊，又不是我不想就能不走的”一边说手上已经搁下了茶碗，扣住匕首开始比试起来，银光乍现吓得顾二郎往后躲了一下，深呼一口气又猛的立在了她面前。

小燕子挥着的手一顿，连忙收了回来，怒道“你往我面前站个什么劲？从小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我再伤了你。”又突然想到什么笑道“你呢也就这张脸不错了，被我划花了，找不到媳妇儿怎么办”

“小燕子，我想娶你”

吧嗒一声，匕首应声落地，小燕子一脸懵的抬头看他，“你说什么？”

“我说，小燕子，我想娶你。哪怕你曾和西藏王爷有婚约，哪怕西林家已经不如从前，哪怕，哪怕从今以后我们都要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我还是想娶你。你不想离开长安我们就这辈子都不离开，还和小时候一样，你在这里当山大王，我给你当军师，替你磨墨，为你执笔，春天你喜欢去纵马我就为你牵着马绳，夏天你喜欢去河里抓鱼我就帮你放风，秋天你喜欢去上树摘柿子我就在下边跑着替你接着，冬天你喜欢打雪仗我就给你团雪球。小燕子，我”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她低头捡起了匕首，窗棂射进来的阳光映于其上，晃得人看不清，他紧张的咽了口口水，往后退了一步，颤抖道“小，小燕子，你想干什么”

她却突然笑出了声，匕首顺着手的力度在他眼前转了个圈，才被她收到身后去，“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愿意的原因。你刚刚说得那些，十岁的我会很感动，可是十八岁的我不会了。

我想要的，是能弯弓射箭，能笔下千秋，能匡扶正义，能济世安民的大英雄。

春天的时候我们一起纵马在草原上，我被他拥在胸前，嗅着花草的清香，感受着风拂面的温柔；夏天的夜晚知了声声，我坐在凉椅上扇着扇子，看他挽起衣袖挥毫泼墨；秋天是个丰收的季节，我骑在他的肩上去摘果子；等到了冬天，也许他会被我逼着穿上那绣的歪歪扭扭的花，袖子一长一短的绒衣，牵着我的手一起看整座宫城染了皑皑的白雪。

我要的不是‘为我，替我，帮我，给我’，而是‘携手，并肩，陪伴，同行’。”

她说这话时正对着阳光，眸子里亮盈盈的仿佛盛满了星子，眼前的门突然大开，梦里百转千回，思之念之无数个日夜的身影就这样乍然绽放在眼前，依旧是带着温和的笑意，身侧的佩剑在阳光下泛着银光，他步步走近，就停在她胸前的匕首前方。

然后轻笑着握着她的手腕，略用了几分力道，已经是匕首入靴，两人并肩立在顾二郎的面前。

永琪轻搂着她的腰，点了点头道“多谢照顾”

顾二郎猛吸一口气，“你，是小燕子给我们看的那个画像上的五阿哥？你不是小燕子的哥哥吗？”

永琪笑眯眯的称了是，“是啊，我是小燕子的哥哥，也是雁歌格格的丈夫。”

“喂，我答应了吗？你又乱给自己加身份！”

小燕子手被他握着挣脱不得，索性直接踩了永琪一脚，不过好在在外一身汉装，蜀锦绣鞋的杀伤力比起来花盆底鞋到底少了好几分，永琪皱了下眉松开她的手从袖子里取出一方帛帕，递给她歪着头道“五福晋，看看吧，跑不了了！”

小燕子半信半疑的打开，瞧见这明黄的锦缎上磨黑的‘赐婚’二字，惊喜的猛扑过去抱住他，“永琪！皇阿玛真的赐婚了！”

永琪被她撞的后退了一步才稳稳站住，笑的眼睛快要看不见，一手搂着她一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是是是！皇阿玛真的赐婚了！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再阻止我们了！”

眼见着小燕子激动的搂住他的脖子，下一秒大概就要直接亲了上去，顾二郎重重的咳嗽了两声，永琪先转过身来，把小燕子护在身后，似笑非笑道“公子难不成还没看够？”

后半句他没说，小燕子却已经脑补了出来，笑嘻嘻的挽过永琪，嗔怪道“你对待我的朋友是什么态度！这是人家的地盘，你是个阿哥也不能鸠占鹊巢，霸占民居！”说完又拉着永琪打了个招呼，只奔门外而去，从顾二郎的角度看去，刚刚趾高气扬意气风发的五阿哥一直低着头，时不时背上被身边的人锤了一下，脸上却还是挂着笑低声说着那些他听不清的耳语……

低下头再抬头时，两人已经走远了。

等到两人终于停下时，小燕子惊喜的跳下马，回眸笑着看向还在拴马的永琪，“你竟然带我来了小雁塔！”

他走上来拥住她，握着她的手向不远处层林间的白幡指了指“我们一起来送还珠格格最后一程”

小燕子啊了一声闭了嘴，被他拥在怀里听着微不可闻的鼓乐声与被掩映在绿树丛林间的土冢，抬眸望去，身后的小雁塔巍峨耸立，香火缭绕着层层云雾仿若仙境，她突然低下了头道“永琪，你知道小雁塔的传说吗？”

传说这是唐代宫人所建，以祈求来生的幸福圆满。也因此长安的女儿们年年总会来此祈福，祈愿父母安康，祈愿家庭兴旺，更祈愿自己能嫁得一位真心好儿郎，一生相扶相伴。

也不等他回答，又笑着握住他的手，“可都要谢谢你，即使还珠格格是一场梦，可其实几千年来，还珠格格从来都存在。解忧公主、文成公主、昭君明妃，甚至是孝庄太后哪一个不是呢？她们作女儿时难见君颜，童年不曾见过外边湛蓝的天与飞翔的鸟儿，连一丁点儿来自父亲的疼爱都感受不到；才刚刚长大就被作为了政治筹码，或嫁权臣或许外族，守着那些可笑的规矩这辈子都再也回不到故国，见不到骨肉亲人。

我想，也许对于她们来说，小雁塔真是再好不过的长眠之地了，因为这里有希望，有来生自由自在、觅得良婿、幸福圆满的希望。”

她能感觉到手上的力度愈来愈重，笑盈盈的抬头瞧着眸子里满是不忍的永琪，故意俏皮的眨眼道“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你这个福晋也不算太无可救药？”

他扑哧的笑出声来，摇头叹道“不得不说，自从到了长安，你这说成语的本事愈发的大了！”

小燕子自得的昂了昂头，身后的辫子随着她的动作甩到了面前，她拍了拍胸脯道“我在长安的本事，你还没见识到呢！”

他的确是低估了小燕子在长安的本事。

因着已经进了年关，长安城比往常热闹了许多，即使已经暮色重重，依旧是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行人穿梭在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中，小燕子欢快的在其间跳来跳去，惹得他恨不得长了八只眼，才能看住她那一抹白色的身影。然而才停下喘口气唤了句“小燕子姑奶奶你慢点！”就看见她又是灿然一笑，提起裙边向前跑了去。永琪无奈的跟在她身后付了刚刚被她拿在手里把玩的钗子的钱，赔着笑意又挤在人群里追了上去。

她正兴冲冲的看台子上的卖艺，红缨枪踏着锣鼓声声舞得步步生风，青衫红裙旋转间已挽成了一个剑花，周围的叫好声连连，小燕子拍的手掌都要红了，一双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那盘子在她面前晃了好几下也没见她反应，还是永琪叹笑着掏出了一块银锭子放在了上边。

端着盘子的小孩子嘴甜的像抹了蜜一样，嘴咧的快要到天上又嘿嘿笑道“谢谢少爷，祝少爷和夫人和和美美！”说完，又跳着去讨下一位的赏。

小燕子被这一句喊回了神给闹了个脸红，正低着头又听见旁边人的惊呼，“雁歌！你回长安啦！”

她回眸望去，还没说话就被人抱住，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看向了站在她身旁的永琪，连连感叹道“这是你相公？真是一表人才。我家那婆婆竟然还想着打听你。早说了，咱们雁歌岂能看上一般的人！我哪个弟弟可是不如这位少爷有福！”

小燕子呵呵笑了两声，又听着她一连串的八卦问题，连忙拉着永琪逃出了这个包围圈，跑了好几步才气喘吁吁的停下道“可算躲开了”

永琪也弯下腰和她平视，似笑非笑道“她还有个弟弟？雁歌格格，看来之前本阿哥对你了解还是不够深呀？刚刚一个叫什么二郎的，现在又来了一个，你还有多少背后的蓝颜知己，是我不知道的？”

话音才落就被小燕子敲了下脑袋，“好的不学学坏的，学我说话干嘛！”又笑眯眯的搂住他手臂，“那些我都不知道嘛。从小到大我就是个疯丫头，所以你当时看上我我还奇怪了好久呢！”说完又站到他面前，一脸古灵精怪道“五阿哥，你当时为什么会看上我呀？”

永琪果真站住不动，叉着腰皱着眉好像真的思考了起来，还没两秒就被小燕子锤在了胸口，她叉着腰恶狠狠道“你还真要想几秒？难不成还真后悔？”

永琪好笑的看着她变脸的速度，一张俏脸拧成了个包子，掐了掐她双颊道“想什么想！从见你第一面就爱上了你，为你魂牵梦萦吃不好睡不好的，你还要怀疑我”

小燕子嘿嘿一笑，嘟了嘟嘴道“姑且相信你！走吧，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请本格格吃饭去！”

永琪笑着应了声好，就被她拖着又挤进了人群中，看着她一会拿个面具比在自己脸上突然冒出来吓唬他，一会又举个钗子戴在头上歪着头问他好不好看，一会又拉着他的手指着远处闪着银光的利剑满是欣喜，一会又把买来的肉夹馍笑嘻嘻的塞到他嘴里，期待的问他好不好吃……

星星遮住了霞光，明月的清晖映着这片古老的土地，他们并肩走在她曾走过无数次的长安街上，看华灯初上掩映下的热闹与生趣，赏熙熙攘攘拥簇中的烟火与人间，或是驻足在茶馆前听才子佳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或是刚好经过某户人家看寻常夫妻的柴米油盐，或是就像现在这样，坐在小酒馆还带着斑痕的凳子上，看着从天而降的纷纷扬扬的雪花，羊肉泡馍的膻香随着风飘在空中，她捧着碗看乳白的汤汁上漂浮着的一抹绿，再透过那层层白雾看低着头轻笑着的永琪正认真的替她扬着汤……

她又把目光移开，正看到不远处长生殿的红灯绿酒与粉衫红裙，不知不觉笑意攀上双眸，永琪把着勺子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狐疑道“不会青楼你小时候也经常去吧？”

这不怪他，这一路走过来小燕子好像老板娘似的，走哪招呼打到哪，谁见着是她都要笑着迎上来，“是雁歌格格呀！诶呀呀，相公是真好看！真是天作之合！”

小燕子没好气瞪他一眼，“没去过！我要是去这种地方，我哥能打断我的腿！”说完又歪着脑袋看向他“倒是有半次，我在京城女扮男装去了一次‘天香楼’，结果还被人给打了，还好我急中生智，说我是‘五阿哥未过门的福晋’，没想到兜兜转转，倒成了真！”又笑出了声道“不过后来听说，那家的老板被打了，这大概就叫‘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永琪，你说是不是？”

永琪好笑的望着她，点了点头道“是啊，我明明出手帮了我那‘未过门的福晋’，谁知没几天便被恩将仇报，被她追着打，啧啧啧，我那左脸呐，现在摸起来感觉还有几分疼呢！”

小燕子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那日她狐假虎威冒充五阿哥的福晋竟被正主看个正着，又回想起自己后来的行为，理不直气也壮的挪他身边，似笑非笑的贴近他“左脸还疼？”

“啊，我，倒是”永琪语无伦次的不知该作何回应，下一秒却愣在了原地，左脸上凉丝丝的，温软的唇瓣带着腊月夜色中的凉意轻柔的拂过，他顿时瞪大了双眼，震惊的望向偷亲成功此刻低着头掩着羞涩的小燕子，却从她的眸子里看见万点的繁花盛开。

亦有数不清的烟花在头顶绽放。

他们同时回眸望去，红色的喜轿只剩下了一缕影子，吹吹打打的鼓乐声渐渐消失在耳畔，小燕子最先开了口，“我小时候最喜欢看办喜事。新娘子一把扇子半遮半显的，在满城的烟花映衬下好看到不得了。”

永琪望着那些烟花盛放又落下成了璀璨的光，笑眯眯的低下头吻在她的额头，在她震惊的目光下又吻向那盛满了星河的眉眼，低声道“小燕子，我们成婚吧。”

也在这样的长安，在你长大的长安，由着亲朋好友，故旧街识一齐祝福着，也要在天上放这样的烟花，让上天都能看见我们的幸福。

睫毛眨了眨，她终于闭上了眼，颤抖的回了一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