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秋风猎猎惊惶鹿

木兰秋狩算得上皇家一年中最为盛大的外出活动，除却皇子大臣外，一般也会有一二后妃随行。地方虽不远，但对于常年久居深宫的皇家人来说，实在是一件令人为之期待的事情。

所以从入了秋开始，后妃们便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今个你在皇上枕边吹吹风，明天我就要去皇后那里打探点消息，有皇子的后妃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既要惦记着自己又要考虑着儿子能不能有幸随行，在秋狩中一展风采博得皇帝另眼相看，以至于等到秋狩的随行人员定下时，阖宫上下的人都伸长了脖子瞧公公的影子。

相比之下，景阳宫倒是轻松快乐的多。西林格格生病的消息才传到太后的耳朵里，老人家也不知道到底看上了她什么，不仅没生气还嘱托鄂夫人好生照顾着。这边的婚约不取消，自然也就没有其他的格格日日来扰他的眼，重获自由的永琪人逢喜事精神爽，连带着伤都好的快了不少，收到随行的旨意的时候只觉得锦上添花，高兴的多赏了不少银子。

来传旨的小路子一口一个吉祥的打着千，快走出宫门又折回来道“容奴才多句嘴，这次秋狩，四阿哥虽不同行，却得了留守京中的差事，嘉妃娘娘高兴的合不拢嘴呢”

永琪点点头，小桂子已经又送了几两银子上去，瞧见人走远了尔康尔泰才敢从屋里走出来，“这来的也太突然了，亏我激灵拉我哥躲得快”

又疑惑道“皇上前几日不还罚了四阿哥的俸，怎么今日又要留守京师了”

“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帝王心术有什么难理解的。”永琪对此倒不是很在意，留守京师听起来的确更好些，可对于他们这些血气方刚的男儿来说，哪有策马奔腾挽弓射箭来得痛快！

只有尔康忧心忡忡“四阿哥留守京师，八阿哥随行秋狩，嘉妃娘娘果然是有几分本事。五阿哥，此次秋狩，可要分外小心。”瞧见永琪心不在焉又忍不住提醒道“尤其是如果再见到那个姑娘，万不可再动什么恻隐之心！”

正低头喝茶的永琪听见最后这句话猛的被呛到，咳红了脸断断续续道“那，那是自然。”心里却被他这一句话搅得天翻地覆，如果真能再见，那就无数个理由也洗不清她的身份了。可是如果见不到，他好像还真的有许许多多的失望。

十月十五，圣驾在一路走一路停后终于到了木兰围场。一望无际的草原辽阔，不远处的高山挺拔，小溪流汇聚着几陇泉水潺潺流过，旌旗在风中冽冽飘扬，马声嘶吼，永琪勒住缰绳稳稳的停在中间那驾明黄色的马车前，恭敬道“皇阿玛，木兰围场已经到了”

乾隆拨开帘子由着他搀下去，斜瞥了他一眼，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手“知道你这颗心早就飞出去了，去草原上先跑几圈吧，别误了回来的时辰就行”

永琪惊喜的抬头，与尔泰对视一眼，高兴的应了句是，但还是妥帖的替乾隆安排好一切，才放心策马奔向草原，少年的身姿挺拔，在夕阳的霞光下化成一道晕着光圈的剪影，手起鞭扬，跳跃间满是青春的活力，乾隆老神在在的抚了抚胡子，感慨道“年轻真好啊，永琪最有朕当年的风范！”

嘉妃听闻脸一僵，瞪了一眼在身旁瑟缩的儿子，才开口便被令妃抢先，她温温柔柔道“皇上春秋正盛，五阿哥得您教导才有如今呢！皇上难不成不骄傲还要羡慕自己儿子不成？”

乾隆得意的笑开了怀，半搂着令妃进了帐子，徒留嘉妃一人把帕子攥的发皱，没好气的掐了永璇一把“带你出来有什么用？你哥哥留守京师那么努力，你就不能把永琪比下去给他争点气？”

永璇瑟缩的往后躲了一下，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的看着永琪的身影消失在草原尽头……

当晚，乾隆便在草原上举行了盛大的篝火晚会。篝火把草原映得明亮如白昼，乾隆端坐在上首与周围的大臣客套的说着话，永琪拎了只羊兴冲冲的跑进来，恭敬行礼道“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乾隆满意的看了看他手里的猎物，再看看空手而归的一众子弟，父亲与帝王的双重自豪感油然而生，自得的听着周围人的奉承，还非要自谦的摆摆手“诶，几个哥哥让着他罢了，诸位臣工的公子朕瞧着也好极了，明天可不要因他的身份就谦让了！”

正当这时，突然砰的一声打断了乾隆的话，众人疑惑的向外看去，一人正拖了只猪进来，瞧见众人看向他，不知所措的站在门口。

乾隆呵呵笑了两声，“朕就说了，列位臣工的公子也是马上英雄呢！只是看着面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鄂弼此时倒吸一口凉气，暗道这孩子抢什么五阿哥的风头，瞪了他一眼起身道“回皇上，是犬子，名唤鄂辞”又转身喝道“辞儿！还不快给皇上请安”

眼瞧着乾隆有些尴尬，永琪先开了口“原来是西林家的公子！永琪早便听闻西林哥哥武艺了得，今日一见果真不凡。皇阿玛，咱们大清有此良将，可真是千年万年之幸！”

一席话说完乾隆果然缓和了脸色，笑眯眯的让萧剑免礼，又询问了他七七八八的事情，最后满意道“永琪说的不错，鄂敏便是员虎将，他这侄儿也是不俗啊！”又瞥了一眼老实站在一旁的永琪“这孩子倒是乖觉，媳妇儿还没娶进门，倒知道先讨好大舅哥了！不错，以后跟着人家多学学，也再多长些本事！”

“是！儿臣明天争取给皇阿玛猎只鹿来！”

众人哈哈大笑散了紧张的情绪，永琪才转身便受了萧剑审视的目光，点头示意，才回到座位上便被尔泰竖了个大拇指“还说对人家西林格格不满意，你帮她哥哥干什么？”

永琪耸耸肩“我可没对她不满意，我满意的很。自己逃婚不用我费事，这么大的人情我当然要还”说完又摇摇举杯对着萧剑行了一礼，谁知道他傲娇的别过身去自顾自饮了好大一杯，嫌他这一副文人的酸气。

尔泰差点笑出声，咳嗽两声道“你这个大舅哥，不好惹啊不好惹”

第二日永琪起了个大早，站在帐外抚着马背瞭望远方，尔康刚好换防回来，站在他身边道“昨个已经排查出不少可疑的人，可见这次四阿哥下了大力气。你今天一定要多加小心”

永琪了然的拍了拍他，“辛苦了，你这晚上值班白天补觉，白来了草原一趟”尔康也惆怅的摆摆手“你能安安生生的把这秋狩出彩，也不枉我这么费力了”

不远处已经有了不少驰骋的身影，他飞身上马，马鞭一扬，声音散在风里“放心吧！”

不过永琪一向不爱凑热闹，此刻也只和尔泰找了条没人的路，约定好谁先猎够两只兔子为胜，马蹄踏过层层树叶扬起阵阵尘土，永琪率先挽弓，正中眉心。奔马过去一把捞起，转身自得道“尔泰，要加油了！”

尔泰此时却是惊恐的表情，哆哆嗦嗦道“熊，有熊”

永琪骤然转身，差不多一人高的大熊此刻就站在他身后，脚印踩的震天动地，晃的他闭了闭眼，慌忙稳住心神思考对策。

直接冲上去，那很显然是找死。

从侧面袭击，目前是有点困难。

得找准七寸，他压根不知道是哪啊。

眼瞧着它越来越近，他吞咽了下往后退了两步，飞身而起扑到他身上却又被甩下来，利落的滚起来抽出一根箭，冲着他身上乱扎一气引得熊嘶吼，却又仿佛越战越勇般继续搏斗，尔泰终于缓过神来，也想上前去帮忙，却被永琪大喊一声“别过来！能跑多远跑多远，去喊人！”

说完，拔出了最后一根箭死命的插在他的脖颈处。

血喷涌而出溅了他满脸，然而那熊还挣扎的要扑过来，他有些绝望的抬起手想挡，熊却突然倒地，面前恢复了清明，他转身看去，萧剑正挽着弓箭，一根箭死死的插在熊上。

“多谢鄂公子，好箭法”

萧剑目不斜视的走过来，把箭连根拔起，“这下我们就两清了”

永琪啊了一声表示疑惑，萧剑瞥了一眼满脸是血的他，嫌弃的递过来一方帕子，“我是说，昨天你帮了我，今天我救了你。咱们就算两清了，不要打我妹妹的主意”

永琪恍然大悟，笑出了声“放心，令妹尽管安心，我也没想娶她”

“怎么，你嫌弃我妹子不成？”

永琪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我可没有啊，她不愿意牺牲婚姻，我难道就愿意了”又低头看了一眼帕子上歪歪扭扭绣的燕子，不知为何觉得心跳的快了几拍，默默的收了起来没舍得用。

尔泰终于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气喘吁吁道“这边的路被封死了”又看向倒在地上的熊，和一身是伤的永琪，喜极而泣道“天呐永琪，你真把一头熊给打死了啊！这一定是四阿哥搞的鬼，这不是想置你于死地嘛”

永琪尴尬的咳嗽了两声，萧剑也觉得不该听，摆摆手就要离开，才走两步又转身道“别总是鄂公子鄂公子的叫，我不习惯。叫我萧剑就行，一萧一剑走江湖！”

瞧见人走远了，尔泰才忧心道“你这些伤，赶紧回去传太医，天说冷不冷的，再留下什么病就不好了”

永琪满不在意的坐在地上，“传太医？皇阿玛问起来怎么说，这围场是皇家的，怎会有熊？四阿哥人都没来自然能脱的干干净净，尔康作为御前侍卫，能不负这个责任？到最后我们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尔泰也冷静了下来，感慨皇上的儿子就是心思多，都这个时候了还能稳定心神想这些，幸好自己家没押错宝。只能听永琪的意思，扶他去了围场外的一个草屋歇着，幸好永琪的师父罗山才采药回来，只躺了一日又生龙活虎了。

走的时候还揶揄道“没想到咱们小时候偷跑出来找的秘密基地这么管用，这草屋真是有大用处呢！”

然而那时候他们没想到，大用处还在后头呢。

秋狩已剩了最后几日，年龄大些的大臣们已经渐渐失了兴趣，只待在帐子里谈天说地，陪着皇帝时而四处走走。永琪乐得没人管，唤了尔泰和好不容易休息一日的尔康去打猎，几个年轻人在草原上策马狂奔，没一会好胜心就又撩了起来。

“那日出了意外没比成，永琪，今天咱们再一决高下怎么样！”

尔康碰了碰尔泰示意他不要乱说，永琪朗声笑道“尔康，你也太稳妥了些！比试一场又如何，今天我们不比兔子，我还欠皇阿玛一只鹿呢！且看今日围场，是谁家天下！”

尔泰笑着挣脱了哥哥的束缚，也扬鞭去追永琪，尔康无奈的摇摇头，也追了上去。正好瞥见一只鹿从眼前跑过，眼疾手快的拉了尔泰一把，给足了永琪时间。

随着箭射出去的风声还有一声惨叫，小鹿迈着灵巧的步伐从视线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缓缓倒下的一位姑娘。

如小鹿一般清澈而又带着不知所措的惊惶颜色的眸子绽放在他眼前。

他心头霍然一紧。

是他心底藏了好久的那只小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