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故事的结局里，书童与嫡弟在凡间做一对恩爱夫妻，故事中向着他们的一众亲朋各有好的归宿，梦中君坐稳了其父坐过的位置，成了这天地间最大的囚徒，最后仍是孤身一人，求而不得。”

　　邝露盯着他，欲言又止，面容纠结到润玉无法视而不见，他只好停下来，对她说：“你若想说什么就说吧，别憋着了。”

　　她掩着嘴嘿嘿干笑两声：“润玉，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不用觉得难为情，我是绝对不会笑话你的！真的，我还觉得你长得特别好看！”

　　“你问便是，但说无妨。”

　　邝露八卦的凑近他，压低声音：“你是不是经常看人间那些虐恋情深的话本啊？”

　　润玉把她推开，没好气道：“不看。我话还没讲完，你还听不听？”

　　“听听听！”邝露点头如捣蒜，很是殷勤，却在心底暗暗撇嘴，但说无妨个鬼。

　　“这梦中君自忖孤身一人，但其实，梦中君这坎坷旅途中，除了一头懵懂小鹿，还有一个忠心耿耿的仙子，润玉今日便想与你谈谈这位仙子。

　　梦中君的弟弟战神名号在外，每年征兵，都有无数男儿争相投入他帐下，相比，梦中君一个失势的庶长子，常年无人问津。可是书童来到天界那一年，却有了不同，一个身量娇小的天兵只身一人，来向梦中君报道。

　　那时，梦中君正遭猜忌，他怀疑眼前这人也是后母派来的眼线，所以故意说了些狠话想吓退他，谁知这天兵对应如流，反而堵的梦中君无话可说。后来，后母收买梦中君身边的人时，恰巧找到了他的头上，这小天兵当真好有本事，不仅全身而退，反而套出了幕后之人的信息给梦中君，梦中君念及此，不再怀疑他的忠心。

　　但仍怀疑他的来历，于是梦中君故意让这小天兵去寻个物件来装给后母的寿礼，借此查出，这天兵原是女扮男装，她实乃某高门大户家的嫡出千金，是她父亲的掌上明珠。所以那日天兵找他时，梦中君解开她的头盔，直接揭穿了她的身份，此后，这仙子就一直做他宫中的主管……”

　　邝露举起手：“呃，插个话可以吗？”

　　“但说无妨。”

　　“这梦中君性格如何？有没有什么美婢伺候？你方才讲那个故事时，笼统模糊，对这几个人讲的都不细致，原是你要找我解惑，现在我越听，自己的疑惑反而更多了。”

　　润玉甩了甩袖子，说：“润玉又不是凡间的说书先生，自然做不到语调抑扬顿挫，情节跌宕起伏了。梦中君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和书童又有婚约，我也说过他孤身一人，哪来的美婢伺候。”

　　邝露眉头紧皱，看起来确实十分不解：“他这样一个洁身自好，为了未婚妻守身如玉的人，为什么得知仙子身份时，会亲自解开她的头盔，后来也不赶走她，反而留在身边做了主管呢？换做是我，若我的未婚夫身边有一个水灵灵、俏生生的小仙女陪着，貌似这小仙女对他还有些不可说的小心思，我也不会嫁给他的。梦中君对书童情深至此，怎么还能……”

　　润玉垂眸掩饰那一丝慌乱：“许是在他眼里，上元仙子，我是说是那位仙子，是他挚友知己吧。”

　　“那时就已经是挚友知己了吗？”

　　润玉被问得一愣，讷讷无语。最后还是邝露双手一拍，拍案定论：“梦嘛，怪诞离奇才是稀松平常，是邝露较真了，你继续说吧。”

　　润玉常叹一口气以缓和情绪，这才接着说道：“梦中君刚得知与书童的婚约时，因着上一辈的恩怨纠葛，有些踌躇，是上元仙子在旁鼓舞，后来梦中君偶然得知生母的身份，因幼年时受尽折磨，临近生母门前却不敢入内，仓皇逃跑，最后他还是带上了上元仙子，这才有勇气去见生母。他对上元仙子道尽平生所受的所有苦难，那时起，上元仙子便是他唯一的知己了。”

　　邝露插嘴说：“我才不信她一个身份尊贵的仙子会这么无欲无求的跟着梦中君呢，她定是喜欢梦中君的是不是？”

　　“……是。上元仙子父亲生辰那日，上元身穿红衣，来给梦中君送酒，那时她曾隐晦的表过情。”

　　邝露急切的问：“然后呢然后呢？梦中君怎么回答她的？”

　　润玉看向当时邝露表白过的地方，声音放的很轻：“他训斥了她。因她身穿红衣，而梦中君最厌恶红色，况且那时梦中君笃定自己能与书童成亲，自是不会给她一丝念想。”

　　这一句厌恶红色惹得邝露有些不满，她暗讽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梦中君在心上人跟前是个什么德行，不过就是把伤痕累累的自己藏起来，给她演出一个完美公子的形象，小书童，你快看看我，我的发丝一丝不苟，我的白衣不染一尘，就连我的鞋底，都出淤泥而不染，处处都是神圣洁白的。而对上元仙子呢，有需要时就说，上元，上茶；上元，更衣；上元，我一个人怕得很，你陪我吧~上元没用时,就一个词：退下！”

　　润玉回想一下，赞同道：“你这番演绎，很是传神到位。梦中君最常对上元仙子说的，就是退下了。”

　　“哎，这梦中君也真是奇怪。有一个女子，愿意为他放弃舒适的生活拿起战枪，处处替他谋划打算，见识过他所有的姿态，得到了他全部的信任，他不要。偏要喜欢一个心不在他身上，只在受伤之时才会到他身边蛰伏休息一阵，接着再义无反顾的去爱别人的小书童。”邝露都不乐意再听下去了，只是到底没说出口。

　　“小书童即使受伤之时，又哪里对梦中君有过一个好脸色呢？”润玉嘲道，“后来梦中君谋反，上元仙子的父亲也毫不迟疑的跟着他谋逆，一切尘埃落定，梦中君与小书童的婚事再次提上日程，上元仙子主动担下替他筹办婚礼的担子。她父亲向梦中君讨回她，梦中君让上元仙子自己选择，上元仙子表态，愿誓死追随梦中君，后来梦中君认为上元仙子的存在不利于他与未婚妻的婚事，想将她赶走，上元执意不走，他也拿她没有别的办法。”

　　“切，不想让她走就直说嘛，一会儿让她自己选，一会儿装的很无奈，倒是成全了自己的好名声，仿佛上元仙子一味倒贴一样。”邝露吐槽道，“下次再梦到这梦时，你不如带梦中君去看看岐黄仙君，我怀疑他眼神不好，脑子也不好。”

　　“现在回想起来，上元仙子对梦中君确实恩重如山，替他杀过人，在他最后穷途末路，满身狼狈之时亦是不离不弃，我得承认，上元仙子对梦中君而言，十分重要。”润玉看向邝露：“因此我才不解，为何现实中，今年招募天兵的时候，上元仙子不曾来找梦中君呢？”

　　邝露没听他最后一句，还在梳理他之前说过的，神情很复杂：“上元仙子替他，杀过人？那人可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

　　长久的一段沉默过后，他艰难开口：“非也。”

　　邝露叹了一口气，耸耸肩膀：“那我便懂了，梦中君不爱她，是对的。若当真为了爱一个人而变得奸邪不分是非不分，一个被情爱冲昏了头脑的人，她已经没有任何闪光点了。梦中君一生不逍遥，他向往的便是那种自在逍遥的生活，一个被情爱束缚住双手双脚，被自己感动的一塌糊涂的人，哪里还有逍遥可言？润玉，你这梦境当真乏味的紧。”

　　“是啊，乏味的紧。只是上元仙子为何不来呢？”

　　邝露见他眉头紧锁，情真意切的失落着，在心里反复组织措辞，才说：“邝露看来，爱上一个人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她可能曾在某一刻时刻见到梦中君在做什么事，从此一见倾心，誓死相随，可在现实中，这个时间梦中君去做了别的事情，上元仙子因此不爱他，自然不会追随他了，而可悲之处在于，即使后来，梦中君当着上元仙子面再做一次曾令她动心的事，过了那个点，上元也不会动心了。所以，正确的时间爱上对的人，这有多难啊。”

　　两人陷入长久的缄默，邝露自觉尴尬，忽然看见一尾锦鲤跃出水面，当即夸张的赞叹了一声：“哇，这鱼儿真美啊！就是不知和龙相比，哪个更美些！”

　　“鱼就是鱼，龙就是龙，有何可比之处？”

　　“一样有鳞有尾啊，没准这龙就是鲤鱼变得呢！说起来，要是这一池子的锦鲤都能变成龙，我肯定每天常驻这里，我对书上描述的龙很是向往呢。”

　　润玉像是问自己，像是问她：“你不曾见过龙？”

　　“龙还是见过的，当今天帝不就是龙嘛，我小时候他还抱过我呢，只是我没见过现出原形的龙罢了。”邝露托腮畅想：“书上说，应龙若化为男子，各个都是芝兰玉树，英俊潇洒，那我恐怕得找月下仙人要一条红线拧成的麻绳才能牵住他吧。”

　　爱上一个人，总会希望在他眼中的自己完美无缺，一切颓败伤心之事悉数深藏心底，甘愿为他敛去一身光芒，做个默默无闻的追随者。却会爱他的悲恸，爱他的狼狈，爱他的雍容，爱他的华贵，想他之所想，爱他之所爱，不过是拳拳爱人之心，却总有容泰山之量，又怎会不累呢？所以才知，若她不爱他时，原是这般畅快欢乐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