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楚楚（八十五）

城主望着这一双熟悉的眼睛，眸中渐渐放空，思绪也飘起来，飞到很多年前。

那是一个黄昏，夕阳半落，余晖倾撒。

“城主，情况不妙。”

“城主，你换上我的衣物”

“城主，快走！”

记忆变得模糊，她不知被谁被套上了将军的铠甲，胯下的马不知被谁抽了一下，她趴俯在马背上，混在人群中。敌军包围上来，四面都是马匹嘶鸣与刀刃相撞的声音。不知道谁的血被溅到她的脸上，滚烫无比，她死死拽着缰绳，不敢去擦。

终于，包围圈被撕开一个口子。有几匹马冲了出去，为首的人穿着一身金色的铠甲，身边人簇拥保护着。

她听到有人说花垣城主跑了，快追。于是包围圈散开来，直朝那金色铠甲离开的地方去。被包围的花垣军队“大惊失色”，也赶忙追着敌军和金甲人离开。她被另外几个人护着，渐渐“掉队”，转入了另外一条路。

马匹狂奔一夜，她将自己绑在马背上，不敢动弹，不敢停下。终于，在天色终于暗下来如墨砚倾倒时，她遇上了援兵。

她缩在马上，听见有人在争执，一方说要保护城主离开此地，护住花垣国本比什么都重要；一方则语气急切，想要回去支援司军。

司军？司军是谁？她愣了愣，想起来了，那人让她穿上司军的银甲，引开敌军去了。

旁边的人还在争执，也终于向她投来目光，她听见她们说，请城主决断。

决断？要如何决断呢？那人引敌军离去，怎么可能还活着？而敌军发现了那人并不是城主，必然反扑。

为今之计……

“走——”

她听见自己说，“回营地。”

她是花垣城的城主，她不能有事。那人引走敌军，定然活不下去了。等战事了了回到花垣城，她会好好安葬她，给她以无上的荣耀，她会将她的女儿接到身边封为郡主好好教导。就当是还她的救命恩情。更何况沙场无眼，即使不为救她，那人也许也会殒命沙场，这本就是司军的职责！

她躲在营帐中双手抱膝，将自己缩成一团，这样安慰着自己，直至天明。

天亮了，军中有一群人自发离开营地去寻找司军。而她浑身滚烫，躺在床上意识模糊。她们带回了那人的消息。

一地焦土，尸骨难辨。

在后来很多年中，她仍然会在梦中回到那个晚上，回到马背上颠簸一夜。想来在潜意识里她也知道那是梦中，因为在梦中，她终于回了头。

她看见那人穿着金甲奔驰而去，身后的披风鲜红如血，那人头也不回，一去不返，如同清晨第一缕刺穿暗夜的光芒，离她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不见。

她没有见到她的尸骨，她不敢。她不知道如果那时她不下令回营，而是一鼓作气前去支援那人，那人有没有可能会活下来。

她回到花垣，收养了那人的小女儿。楚楚，小女孩的眼睛很像那个人，越来越像。终于有一天，她在小女孩的身上看见了她的影子。她回来了，又好像没有。

她怕那人会回来找她，问她为什么不去救她；她怕看见一同参与了那场战争的人的脸，有时望着那些人，仿佛就会突然看见那张脸；她知道司军府上下对她不满，知道军中追随司军的人对她不满，她也知道，城中流言尘嚣日上。该怎么办，要怎么办？

幸好很快，她找到了解决的方法——拭去那人存在的痕迹，让所有人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