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祸（一）

如懿被软轿送回了宫，才一下轿，便见候在宫门口的海兰迎了上来，眉眼间仍然是恬淡宁和的笑意：“姐姐回来了。”

如懿满心惊疑欲向她倾诉，遣退一众宫人，拉了她入内分说。

海兰听完后并无多少惊诧之色，只微微挑了挑眉，淡道：“姐姐吉人天相，自能化险为夷。何况此事本就与姐姐无关，姐姐却平白无故被冤，真是委屈了。”

“你不觉得古怪么？”如懿细眉蜷曲如珠，眉梢眼角都染上了浓重的疑色，“按理说我的罪名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可皇帝不仅没治我的罪，还安抚了我一通。当时皇后也在身边，你是没瞧见她的脸色，气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海兰抬起绣着金丝白玉昙花的莲袖掩唇轻笑出声：“一番心思付之东流，她自然生气。”

“你觉得是皇后设计了这一切？”如懿低首沉吟，若有所思，“可茹心是她的侍女，如果真的受她指使诬陷于我，按说没有翻供的可能，那我的嫌疑又是怎样被洗去的？我可不信皇帝会那么坚定地维护我，而且我看他的脸色好像也怪怪的……”

海兰眼波微漾如涟漪，旋即平复如常，牵过如懿的手往榻上坐了，柔声道：“姐姐不要多想了，无事便好。姐姐去了这半晌，饿不饿？我让小厨房熬了牛骨髓茶汤，此刻正好入口。”

如懿正待开口，却听殿门外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原来是李玉带着几个宫人来送料子。

李玉一指宫人们手中的托盘，喜眉笑眼道：“这些是江宁织造新制的云锦和蜀锦，皇上说了，全部都送到延禧宫来，给两位主子裁用。”

如懿看也不看那些锦缎，只向李玉微一颔首，淡淡含笑道：“谢皇上恩典。也辛苦李公公亲自跑一趟，不若留下来喝盏茶罢。”

这话原是客套，毕竟如懿心中比谁都清楚像他们御前伺候的人，轻易不肯和人扯上关系，更别说后宫的嫔妃们了。

不料李玉却欣然应下了：“能得娘娘一盏茶，那可真是奴才的福气了。”

如懿看着此刻李玉清疏中隐隐透出的亲近之意，一如前世为她心腹般熟悉，心下微感诧异。

李玉双手接过绿痕递给他的茶盏，克制而小心地轻啜一口，不觉赞叹：“入口生香，余味悠长，真是好茶。”他眼中笑意愈深，“这样的好茶，奴才必定细细品味，才算不负娘娘一番心意。”

如懿听他意有所指，心下越发困惑起来，自己同他何时有过交集，他究竟何故这般示好？

海兰眼神微闪，含了一缕不动声色的笑意，接过话道：“一点子粗茶而已，李公公别见怪才好。”

她瞥了绿痕一眼，绿痕会意，忙从袖口取出一个荷包递上前。

李玉接过荷包掩入袖中，有异于别的太监谄媚讨好的笑，神情温和疏淡，然而行动却已表明态度：“那奴才就谢过两位主子了。”

如懿一个恍神的功夫，李玉已经带人退下，只剩桌上垒得如小山一般的绫罗绸缎。

“海兰，我怎么觉着李玉——”

不待如懿说出心中疑问，海兰走到桌前岔开了话：“姐姐你快来瞧，这锦缎做工可真精美呀。”

说着便拣起一块绣纹为梅鹊争春的浮花锦往如懿身上比了比：“这个花样不错，明儿送到内务府配着云雾纱裁了，正合春日里穿戴。”

“你做主就是。”如懿瞧了一眼，心不在焉道。

海兰挑拣点选一番，又从中取出几块软缎赏给一旁的绿痕，绿痕喜不自胜，拜谢不已。

“还有这些素锦，你拿去跟叶心她们分了。”海兰一手拨弄着锦缎，装作不经意地嘱咐绿痕道，“对了，记得给阿箬也留一匹。”

绿痕领会，接过布匹答应一声，便退下了。

经她一提，如懿突然想起被她忘在脑后的阿箬，迟疑着问道：“阿箬……怎么样了？”

“已经请了太医看过，也上了药，正在房里歇着呢。”海兰语调懒懒的，似乎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不过太医说了，就算以后好了，多半也要留疤。”

如懿默了默，随后轻叹一声：“你何必呢。”

“怎么，姐姐心疼了？”海兰沉下脸，把手里的缎子一撂，没好气道，“姐姐，且不论旧仇，便说刚才那种情形，我若不将阿箬狠狠处置了给那个狗东西出气，他还指不定怎么为难我们呢。再说了，以前阿箬是怎么对我们的，难道姐姐忘了？”

“我没忘，也不是心疼她。”如懿无奈，只得凑上前放柔了声音哄道，“我是心疼你，你打她，自个儿的手不疼么？便真看她不顺眼，也没必要亲自动这个手。万一日后传出去，于你声誉也不好。”

海兰这才缓和了脸色，柔缓道：“姐姐放心，我心中有数。”

“我知道你心中介怀，但不到时机，阿箬动不得。”如懿带着些许安抚意味拍了拍海兰的手，凝思片刻，又道，“皇帝一会儿要来，让阿箬待在房中别出来，不然给皇帝看见又生麻烦。”

海兰依在她怀中乖乖答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