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祠堂对话

孟萍诗听说了陈默玉的行为之后大加赞赏，感慨道他果真沉藏不露，自己就算再厌恶安瑛，到底没有敢当面如此说她，简直恨不得现在就回国一趟骂她一顿。

　　这种心情持续到了第三天上午，转眼间陈默玉离开将近一个月了，却还没有回来的意思，思念如潮水一般涌上孟萍诗的心头，这时，来自孟老先生的家书打破了平静，孟萍诗在见到那封信的时候就预言道这封信里准没好事，哼哼，果不其然，安瑛生了一个儿子，之前孟修云寄来的信里己经说过安瑛怀孕这件事，所以孟萍诗并没有什么感觉……呃……除了送这封信几句冷笑表示敬意以外。

　　后来孟萍诗思索再三得出结论——给陈默玉去一封信比给孟老先生写回信更有价值。

　　然后提笔倾诉：

　　阿尔伯特

　　我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正坐在院子里，遗憾的告诉你，院子里的茉莉花已经谢了，我本来以为你能等到它的……没有了往常的阵阵幽香，只有檀香山的风依旧温热，杯中冰镇过的酒使我感到了一丝清爽，可是我还想抚摸你墨玉般的头发——我正不可抑制的思念着你，阿尔伯特。

　　你有好好吃饭吗？南京天气怎么样？你在为着世间俗事劳心伤神的同时，可还记得这小小的一方庭院呢？我父亲来信说安瑛生了一个儿子，这对修云说算是一个坏消息，但是我就无所谓了。

　　我想你了，我好想你，默玉，你什么时候回来？没有你我感到空虚极了，家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就连院子里的风都不再像以前一样呼呼作响……

　　爱神的金箭射中了我的心房，

　　它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尝到了这第一次爱情的滋味，

　　落进了痛苦又甜蜜的情网。

　　在我坠入爱河不可自拔时，我的阿尔伯特可能已经将我忘了，否则他是不会舍得离开我这么久的。

　　我最后给你十天时间，要是六月十二日你还不回来，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哼！

　　你伤心又愤怒的

　　薇薇安

　　——

　　陈默玉过几天看到这封信时，不禁哑然失笑，典型的孟萍诗式的风格，薇薇安呀，我的薇薇安，看来要快一点回去了。

　　如他所料，陈老太太确实亲自来见他了，不过与钱无关。

　　陈默玉正在休息，陈老太太身边的人突然传话让他过去，陈默玉不吃惊，因为他心里清楚，无论陈老太太如何不喜欢他，到底还是要见一见他才能安心地托付他家中基业。有趣的是地点，陈家祠堂……

　　陈默玉过去时，陈老太太已经到了，她一身旧时黑白相间的袄裙，配上样式老旧的珍珠耳环和早已经布满银丝的头发，梳了最传统的盘发，上面插着一支精致的嵌着珍珠的银丝簪子配以白色的银镯，坐在圈椅上。

　　陈默玉按着过去的礼节，僵硬的给老太太行了个礼。陈老太太只是微微颔首，然后静静的注视着上方的牌位。

　　陈默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上面正有个他父亲的牌位。

　　陈老太太想必是看够了，平静的问陈默玉：“不让你母亲进祠堂，你怨我吗？”

陈默玉恭敬答道：“与我又没什么关系，有什么可怨的，至于我母亲，早二十年前她就看开了吧。”

　　陈老太太生硬的说：“这几天，面对那些来打秋风的人，你处理的很好。”

　　陈默玉继续答道：“谢谢。”

　　陈老太太的目光依旧注视着牌位，不肯正视他，说：“你父亲……”她欲言又止，最后说：“也罢，等到你母亲百年之后，就让她以你父亲正妻身份进祠堂吧。”

　　陈默玉颇为惊讶，这恐怕是连他父亲都未敢肖想的，但是面上却不露声色，道：“我知道了。”

　　陈老太太的语气很生硬，说：“我……嘱咐你几句话，如何做生意我不知道，你父亲留给你的钱还是很可观的，你不败家，过一辈子也好，日后娶妻……我希望你能娶一位高门贵女，这话我当年对你父亲也说过，可是……算了，你要如何我也管不了你了。”

　　陈默玉答道：“我知道了。”

　　“最后，我要告诉你，虽然我活了这一辈子，都是浮云，没教养出好子女，没能完成你祖父的心愿，但是，默玉，陈默玉1，我有预感，你早晚有一天会犯和你父亲一样的错误，深陷感情的漩涡游不出来……直至溺水却还甘之如饴……我希望这是我感觉错了，可你和你父亲实在太像了，不仅是皮相……还有，还有……神态与气质，总之，陈家已经培养出了一个情种，我不想让陈家再出现第二个情种了，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

　　陈老太太最后平静的说：“那么你走吧。”

　　陈默玉恭敬的行了个礼退出祠堂，在他走了很远之后，陈老太太回头看了一眼他，她本来……是想请他坐坐的。

　　——

1默玉，陈默玉：在过去，长辈叫晚辈一般叫名或者昵称，此处陈老太太以字称呼陈默玉，其实代表了她心里依旧不想接受陈默玉，陈老太太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的瞧过他，这也是那个时代三从四德培养出的传统妇女的特性。

　　在陈老太太眼中，沈丛绾始终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类似于歌女或者伶人一类，陈默玉也始终是一个私生子。

　　她对自己儿子失望，同时也对引导他的西式文化感到好奇和不解，因为这都与中国传统对于君子淑女的要求大相径庭，这也是民国的时代特征，新与旧的碰撞，革命的鲜血，让很多人都陷入了迷茫，陈老太太守旧，却也清楚时代在向前走，她无力挽回什么，只能在她的心里牢牢记住那个“旧”。她看不惯陈默玉，却又无可奈何，她在心里认可陈默玉的能力，明白他们的时代已经终结了，这是个年轻人的时代，却又厌恶他的身世，不愿意承认她其实对于这个时代来讲已经“旧了”，这就是这个人物形象最矛盾的地方——这也是这个时代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