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绝世佳人

民国三年，1914年

　　三月

　　法国，歌剧院

　　传奇歌剧《罗密欧与朱丽叶》刚刚开场，顶层的包厢中坐着一位来自东方的佳人，她身着香槟色衣裙，摇着轻罗小扇，美目流转，听着后面的脚步声，她转过身，挑着眉，朝身后缓缓走来的男子笑道：“今儿你可来迟了，这儿都开场了。”

　　身后的男子轻轻笑着，走到孟萍诗的身后，手抚上她背后的椅子，轻吻着她的头发，凑在她耳边，问：“姐姐，默玉还没到？”

　　孟萍诗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缓缓道：“你别问我，我不知道。”

　　“你不是说要我介绍他给你吗？”孟修云问。

　　“那他人呢？”孟萍诗回头瞥了他一眼。

　　孟修云讪笑了两声，不多说话。

　　孟萍诗的目光恋恋不舍的从舞台移到孟修云脸上，迟疑着开口呼唤道：“……修云。”

　　孟修云抬头，问：“怎么了？”

　　孟萍诗低垂眉眼，问道：“母亲前些日子来信，想让你回去一趟，你怎么想的？”

　　孟修云冷哼一声，说：“我不想回去，安瑛那副嘴脸，母亲看得下去，我看不下去。”

　　孟萍诗对他这个反应并不意外，望着舞台，断断续续的说：“……你又何苦不高兴呢？我听说了……额……大概一个月前，她生了个女儿，母亲希望你回去看看。”

　　孟修云一拍桌子，孟萍诗立刻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孟修云说：“哼！我明白母亲什么意思，嫡庶尊卑有别，父亲但凡还有点良心，就该拿捏清楚些，得亏是个闺女，要是个儿子，还不反了天了呢！”

　　孟萍诗轻轻放下扇子，看着他说：“新时代了，规矩也没有那么严了，她这回生的虽然不是儿子，但早晚还能再生儿子，还有，父亲不知道从哪听说你那个小女朋友的父亲是这新政府的要员，希望你带她回去一趟。”

　　回答她的是阵阵冷笑外加一句讽刺：“他可真是无奸不商！”

　　孟萍诗也不生气，反倒是嘴角微扬，讽刺地说道：“想来，你我这位好父亲对你们的事是举双手赞成了。”

　　修云露出同款讽刺笑容，缓缓道：“那也未必，安瑛可不会愿意我娶一个有权有势家的小姐，她吹了枕边风，父亲怎么决定可就不一定了。”

　　“父亲宠爱她，倒也没有那么对她言听计从，他可是个聪明会打算的人。”

　　修云笑了出来，打趣问她：“姐姐，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安排个姐夫啊？”

　　“好问题，我也想知道。”孟萍诗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说真的，你敢说，这次你让我把默玉介绍给你，没动给我找个姐夫的心思？”

　　“你那姐夫还不知在哪里呢……我只是好奇，好奇这个被你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钢琴家到底是何许人也。”

　　“你见了就知道了。哎？萍诗，你是不是过几年就回去了？”

　　“嗯……大约是吧。”孟萍诗身体微微前倾，似是歌剧看的入迷，敷衍着回答道。

　　孟修云丝毫不觉，自顾自地说着：“父亲不会给你安排好了人家吧，你也知道，他那个人……哎……说真的，其实我们兄弟姐妹几个，父亲最爱的就是你，只有你是他抱在怀里宠过的，他也和母亲说过，你是他最珍爱的宝贝。”

　　孟萍诗毫不领情，随意的说：“最珍爱的宝贝吗？可是他最后还是会拿我这个最珍爱的宝贝去换富贵荣华，那才是他最珍爱的宝贝吧。”

　　过了好久，孟修云才迟疑着开口说道：“其实，我也不是不让他纳妾，安瑛来以前，也有几位姨娘，我是觉得他识人不明，安瑛那样的女子，她也就能迷惑住父亲，她来了之后，家里都成什么样了，要说江姨娘的死和她没关系，父亲都不信，可他还是宠着她，任由她膈应母亲。母亲认命了一辈子，咱们也认命一辈子吗？也罢，这家中基业到底还是会归在我手中的。”

　　孟萍诗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缓慢的说：“你这话，说是大逆不道也使得，依我之言，母亲不是认命，她那个年纪的妇人，能有几个不‘认命’的？”她着重强调了后面“认命”那两个字。

　　孟修云做了个决定，说：“等林兰再长大些，我就把她接到法国来。”

　　“那母亲呢？你舍得让她一个人待在那样的一个家里？”孟萍诗微微抬着头，看向修云，在灯光的映衬下，他的眉目与自己是如此相似。

　　“萍诗，真正困住母亲的，是她自己。”孟修云眉目冷峻，低头看她。

听他这么说，孟萍诗自知多说无益，就干脆不再说话，专心看歌剧。

孟修云却还专心地看着她，她如舞台上的朱丽叶般皎然照耀在暮天的颊上，像黑奴耳边璀璨的珠环。

　　身后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孟萍诗迅速地站起来，孟修云却只是漫不经心地说道：“来了啊？默玉，这是我姐姐，不过你年纪应该比她大，叫她萍诗就好了，这就是你要我给你介绍的那位钢琴家。”

　　介绍两人认识之后，孟修云问道：“你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晚，可都快完事半场了？”

　　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找了一圈，没找到这个歌剧院。”

　　孟修云说：“哦，你这借口真蹩脚。好吧，既然正主来了，我就先走了，你们慢慢聊吧。”

　　孟修云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了包厢。

陈默玉的目光移到孟萍诗脸上，微微笑道：“你好，萍诗小姐。”

　　孟萍诗不知什么时候又拿起了扇子，合在手中，大方笑着问好：“陈先生好，听说先生钢琴弹得很好，希望来日有幸见识。”

　　“好说，小姐真是过奖了。”陈默玉又勾了勾嘴角，随后，他就转过头，看向舞台。孟萍诗不好再说什么，也看向舞台。

　　歌剧终了，包厢内的朱丽叶款款而退，身旁的罗密欧也随着她走出去，罗密欧和朱丽叶上了车，在车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在孟萍诗下车时，有个低沉的声音伴随着轻笑声响起：

　　“我从前的恋爱是假非真，今晚才遇见绝世的佳人。”

　　孟萍诗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他，他笑意更浓，转过身朝她摆了摆手，然后头也不回地上车了，空留着“绝世的佳人”立在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