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面（一）

怎作美人面，离思美人面。

　　——《美人面》

　　楚国，离居。

　　许久未得采芹消息，也不知晋国近期有何变故，只是从前背后遇袭却不得不装作无事发生，心中思量许多遍，哪里会如此作巧。

　　嬴政微微睁眼，恍恍惚惚时不过一月，却似渡过百年，好像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但用梦又怎么能够形容，大抵是妄想，从心底深处升腾而起的妄念。

　　“怎么可能？”嬴政忙从塌上坐起，按了按自己紧绷的太阳穴，只觉整个人精神都有些倦怠。

　　虽说那时的伤早已康复，可这些时日为了楚秦联合之谋，日日陪伴楚国公主茱萸身侧，为谋佳人倾城一笑，自己已然费劲心思，虽说他嬴政模样姣好，身量自然也高，只可以坊间传闻实在过分，倒叫他有些清倌身份，好容易叫楚国工人信奉。

　　茱萸倒是无妨，拿位贵女也不知是如何矫揉造作了些，日日上门探看嬴政，而偏就受宠的公主殿下，就算是秦王嬴政又哪里能敷衍了事，自然，他这一生本就不可能守着一个人，更何况是如今局势不清的情景，他与梦境中人，恐怕就真如了梦镜一般。

　　不过，对于嬴政而言再冗杂地奏章他批得，与美人相伴又哪里会令他神伤？

　　这就要说来话长了。

　　如今盛传的不只是嬴政柔弱纤丽，全无帝王之气，还有流传于楚国镜内的有关公主茱萸的暗含恐怖色彩的画皮新传。

　　还未等嬴政完全清醒，哽哩已经一脸惶恐地奔入室内，忙道：“殿下！殿下！茱萸公主的女侍阿悦方才来寻我，问廊桥之约，殿下为何迟迟不来……”

　　嬴政一拍脑门，有些懊恼：“你怎么不提醒我！”

　　“我……”哽哩有些犹豫，抬眼看他，眼中竟是恐怖，“我倒是想叫醒殿下，可是……可是……”

　　“有话直说，你何时也学了楚王宫中之辈，如此扭捏。”

　　“那公主实在有些可怖，殿下不觉得她与此前长得越发不同了吗？”饶是哽哩这般跟者嬴政行走江湖之辈，怪象哪里没有见过，可是如今出现在秦王嬴政身边，且还很有可能会成为未来的秦王王后之人身上，实在难叫他不放心啊。

　　嬴政不语，心中却很是明了，他这几日与茱萸相处下来，自然也发现了这样令人惊奇之象，楚王宫中众人长了眼睛的都看在眼里，可都没有人敢置喙，似乎是把公主茱萸脸上每日不同的变化当作是寻常小事，可又要派人出入坊间，便可得新的谣传，可谓是宫外沸沸扬扬，宫内若无其事。

　　哽哩惧怕主子与这等女子纠缠，差点不顾家国大局，就待嬴政睡醒了准备打道回府，他原是觉得嬴政与自己想法一致，更何况这几日安插在晋国的探子也有回响，对于昭阳公主，以及采芹女士子那边待续查明，殿下勿去担心国与国之间的恩怨，也当关注一下自己的个人问题，尤其不要落入女妖手中才好。

　　“殿下！”哽哩见嬴政半晌无言，不由道，“不如我们打道回府，左右如今伤势已无大碍，那公主实在怪得很，殿下真的要把时间蹉跎在她身上不成？”

　　嬴政却忽然道：“不过是妖异，更诡异的都见过了，茱萸这般情况，虽有所不同，但你可有发现，她虽是变化，可样貌却越觉惊艳。”

　　“惊艳？”哽哩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回忆自见到茱萸公主时起，到如今她的不同，却不由得心中一惊，道：“难不成！是与她越发相像？”

　　嬴政听他如此明了，她，可不正是自己魂牵梦萦之人，梦中所想，眼中所及，所以才费心讨好，百般疼宠，又别有距离。

　　思及此，嬴政不由得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玩味一笑，忽然对着哽哩爽朗道：“即刻更衣，准备启程，我们去看看她今日作何模样。”

　　哽哩只好应是。

　　廊桥。

　　茱萸站在桥上，向桥下探看，只见周遭花木繁盛，似乎是新长一般的美与新鲜，却全然看不出周围有被松土的轨迹，显见是不久才派人移植过去的鲜活。

　　廊桥遗梦是她得到这张脸的代价，自她第一次见到她时起就顿生的甘愿放弃一切也要为了他得到这张脸的不计后果的冲动，如今久等那人还未来的片刻失落，却顿时压过了当年的刺骨苦痛，这究竟是为什么，不过是如此微不足道的小事，她又洹何如此悲从中来。

　　怪只怪她不该让大巫窥探他的梦，更不该从梦中得到那个女人的脸，也不该生了模仿他而妄图掌握君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心。

　　“他梦里呼喊的女子究竟是谁，缘何得他如此喜爱？”

　　茱萸不敢去问侍候在嬴政身边最为亲信的哽哩，更不知嬴政旁的细则，又不能去同父王发怒大闹，她明白自己作为父王女儿，整个楚国公主的身份，更明白这许多年她自己默默等待的执着，哪怕众人都说他自是柔弱风骨的一个懦夫，哪怕有再多的流言蜚语，可她终究是相信自己的眼光，更相信他对自己的疼爱。

　　只可惜，他不属于她一个人，他的心里必定会住满许多人，可是她不能都屠杀殆尽，她也做不到将自己心上之人所遇的多少莺莺燕燕赶尽杀绝，深处深宫的女人都是怎样的下场，身为公主的茱萸耳濡目染，她哪里又不清楚呢？

　　可是当她看到他满身伤痕躺在床塌，长而密的睫毛上泛起泪珠，她甚至有一瞬间以为是他哭了，为了一个不知名的女子而哭，而他这些年辗转的经历里都没有她的参与，他们至多鸿雁飞书，至多台前行礼，再至多眼神流转，无谓暗送秋波。

　　但是她呢？他们发生过什么，她全部不知晓。

　　傲慢地公主迈着沉重地步伐找到了楚国卜卦的大巫，大巫掌握整个楚国的占卜事宜，无论是祸星公子尖还是福星公子尖，大巫都有最高决定权，而大巫真正厉害之处却在于诡辩之事，这也是楚王为何如此信其尊位，奉若神明的原因所在。

　　“我要杀了她。”这才是茱萸对于大巫的第一个要求。

　　听到如此蛮横强势的要求，大巫面不改色，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你杀不了她，她本就不是活人。”

　　茱萸有些惊讶，紧接着地却又是惊喜，不等大巫再说，她直接风风火火地又复嬴政床塌，只用手握着他的手，含情脉脉看着他，一门心思等他醒来，彼时她心中只是想要他醒来时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

　　然而，她察觉出他的勉强，正待他醒来时看到的第一人的确是她，可他的眼里没有柔和，却满载温情，她能够感受到他的温暖，可感受不到他对自己的爱，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子看到自己心仪的郎君是充满欣情的，她坚信自己爱的人也同样爱着自己，可像茱萸这般默默等候嬴政许多年的女子，却总能感受到男子离家后归家的疏离，她明白自己终究不是他的心上之人。

　　“可她明明已经死了！”茱萸推翻了摆在自己宫室的名贵玉器，她从小千娇百媚地长大，哪里不是自己想要什么就是什么，他又凭什么得到自己的青睐这么多年，而心中全然没有自己。

　　嬴政归来后见她的第一天很是虚弱，婢女安慰他殿下不过是受伤太重，公主不要太过在意，可是她总是自信满满，不仅是对于自己对他的爱自己，更是对自己对他的怀疑自信。

　　“大巫，我认识的能人就你一个，也只有你可以帮我。”

　　大巫见她如此惶惶，却也不好推诿。

　　“我要见到她。”茱萸毅然决然道。

　　大巫有些无奈，在房中左右寻了许多物什，到底是有些能力的凡人，至多可称是半仙，哪里又能真的让她与她相见。

　　“她既然不是活人，我又哪里能够把她找来。”大巫无奈叹息。

　　茱萸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无理取闹，摆了摆手，思考良久，又冒失离去。

　　嬴政恢复意识已经许多天了，茱萸几乎日日往他所处宫殿跑，宫中虽有宫女太监多人，但大多视若无睹，奈何她是公主，哪里有人敢多言，但茱萸公主会面大巫的事情，就算不是宫人，大巫自己也会主动呈报楚王。

　　都说楚王昏聩，对于自己女儿的终身大事，他却格外上心，因着秦王的特殊身份，楚王也逐渐忧心联谊却得不到王心的结局。

　　还不等茱萸再去面见大巫，楚王已经帮她想好了一切，只是茱萸如今再思及那时的决定，心中不由得有几分惆怅和感伤，毕竟她从此以后便要失去自己的脸，按照她的说法，无非是顶着一张死人脸，替旁的人活罢了。

　　正在此时，宫人回报：“秦王殿下往这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