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风不起浪,卷起千重因。鹤女下江南,青山觅桃花。
——《鹤见青山,不见桃花》
大抵还是要回到空之一词,所谓缘起缘灭,可不就是这般道理,于是乎北禹亦然,苦叶依然,姬蘅与六磐又何尝不是一样,酩酊大梦一场空,俗人将此一梦渡了便吧,可她却不然,心怀大志者必有缺,而那缺口便是逝去多年的遗憾,任她何种坚守,也还是忘不掉,执念生,怨念起。
采芹与她最大不同之处非是身份有别之,而是探人寻事理念不同,若说旁人,亦是如此。有人乐得自在,遂来去自如者,如罂粟般;有人望尘莫及,但寻个理,答如莫空,如韩子蛰;也有人春风洋溢,慷慨激昂,如项秦也。
晋国,昭阳公主府,席厅大堂。
姬蘅早命人将公子尖一行人安排坐落于堂,厅堂以双叠式,左右各一排单坐桌椅餐盘,彩色果实一应俱全,中间另辟歌女奏乐数人,上首主位装饰典雅,兰花状披针形如梦似画,座首后设屏风一幅,这次却不再是兰花,而是一蔟又一簇裹居的红色花木,却像红珍珠一般珍稀迷人。
公子尖与泅夫子居于左中位置,公子尖靠主位更甚,其后便是最近的项秦,罂粟与项秦相对而坐,在右首,中间留了一个位置,其后是董良。
几人沉默不语,只是瞧这眼前丰富餐食,时不时得呷一口茶。
公子尖环顾四周,已过饭点,犹不见人,却不知是为何,又心中好奇,不经暗自思忖,总觉得这一切来得有些蹊跷,至于姬蘅为何会宴请他们,切对近日发生之时一目了然,像是所谓幕后黑手,却又执棋白子,未免有些太捉摸不定。
项秦似乎也感到不对劲,原本想盯着眼前红衣绝色佳人多看几眼,未必不能看出点端倪,然他大将之风,如何做得出这等讹诈下等之事,于是耐着性子,或往左边公子尖看看,再向公子尖身旁的泅夫子盯盯,诠释了好不自在的良心。
本想着那红莲仙子也在,说不定他二人还能犟嘴,可现在的静谧实在令人心生不快,犹豫间,他又自饮一杯茶,直觉有些嗔怪,最后忍不住,道:“有酒吗?”
管事的宫人款款而来,言语谦卑道:“大人恕奴,殿下平日不允喝酒,只能以茶代酒。”遂行礼,退步。
罂粟见他如此冒失,却也不似从前那样呛他,也不与他搭话,只是安安静静看着自己身旁的一杯茶。
眼见着气氛僵硬到一定程度。
董良终于开口:“快了……理因是快了。”他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似乎也找不出其他话来。
公子尖心中暗想:她本就是主,自己一行来了这里势必是需要等的,等她倒是无妨,只是令他有些不解的是,采芹为何没来。
他心中暗自狐疑,可任他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若是红莲在,或许就能有个结果,只是红莲出现光出现,不过是神仙云游偶遇罢了,哪里有那样巧的事,红莲觉得此处无趣得紧,便又离去了。
此刻泅夫子与他同声之术。
“不会那么巧。”
公子尖方反应过来,左右探看,才发现泅夫子依旧一脸平淡,他点了点头,认真听泅夫子道:“你还真以为红莲是路过啊。”
公子尖脸上浮现不解。
“她大概是做了些什么。”泅夫子传音之术清晰明快,不过只他二人知晓,正待旁人正襟危坐,他们却像畅聊一般,果真神仙法术,如有天助。
“神仙怎么可能平白下凡,奈何她从前被困于花屏之上,如今出来了,自然有旁的事要做。”
“神旨?”公子尖心中暗问。
泅夫子忽然点点头,却也再未问他从哪里听来的这词,若真要论缘由,或许梦茹得多了,也就缘由。
“而今昭阳公主为何迟迟不来,采芹也不知失踪,你不觉得有些蹊跷?”公子尖饶是忍不住问道。
泅夫子语气淡定自如,却多了一分犹豫,着一分好巧不巧,只落到采芹二字。
“好巧不巧,我们本来要做的是兵家之事,如今却总遇妖邪,不像是谋士与主公,更像是捉妖师与徒弟。姬蘅那边应该很快能收到消息,总归要收拾了残局,才好更进一步,至于采芹……”他叹了一口气,“总归是命数,我也直觉麻烦,这天上地下令我头疼的事太多,全不是神仙能做得了主。”
“这……”公子尖脸色凝重,“莫非又有什么精怪缠上了她?”
泅夫子忽然语气加中:“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能明白,多做无益的结局,接下来的事情不可妄动,即使是见到你熟悉非常的人,也不要相信,因为我们此刻已然进入了敌腹之中。”
晋国,鹤偌公主府。
“究竟是为什么?”采芹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与父亲皆作平淡镇定的脸。
太子太傅郑邱脸色一派祥和,本就儒雅稳重的面容在此刻的表情下映照得似山间石刻中的佛陀,一种难以置信的平和叫采芹心中莫名感到惶恐,她原本是梳妆打扮好,正准备从府内出发去往昭阳公主府面见公子尖一行,且同姬蘅讨教一下此前的一系列因果异事,譬如好好巩固二人关系,或是表忠心云云,她不愿做棋子,却是不得不做棋子,她从前想随了父母心愿,寻个合适的士子王孙成家便好,可她如何也不愿放弃前程,大抵是从澹澹仙子与舛心仙君那里得来的教训,是以,一提到男婚女嫁,她只觉得莫名惶恐。
况且公子尖的到来似乎是命运的指引,像是原本封闭的一面墙上突然洞见了一扇窗,她只轻轻一推,便又能重见光明。
然而,变故始终来得突然,好景不长大抵就是如此,郑家朝中勋贵,且有着母族鹤偌公主支撑,更显得权利极大,采芹身为女子处于殿堂之中,为昭阳公主出谋划策本就受人指摘,如今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穷孙见穷孙,谁又能找出个真正的理由呢。
“此次下南,只当是云游,我同你母亲结伴,不参与朝堂之事,也是清幽寂静得紧。”郑邱朝采芹微微一笑,上步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又道,“有些事,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你也不必担心。”
采芹看着他,忽然感到了一种疏离与陌生,她似乎从来没有理清楚过父亲在朝堂之上的关系,他究竟站哪一派她也不明,是以,究竟是自己太过疏忽,还是父亲真的就是那个实则手执黑子的人?
鹤偌公主看了眼他,语气稍冷,道:“是太后的意思。”
采芹眼睫微颤,心中却有了答案。
他清楚父亲的立场从来不确定,说是见风使舵倒也不全,不过因他原是太子太傅,辅佐教导的是公子斑,而公子斑却是个不中用的,顽劣缺陷数不胜数,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故而后来权力落入姬蘅之手,姬蘅虽是女流却能力非凡,同旁的男子相比更盛机踌,建国安邦、历经调制、他国帮邀……皆有大益。吕太后位高权重,晋王更是对母亲百依百顺,晋王柔和,虽有小可,却大不然,当以整个晋国天下为重,权力重心后移到姬蘅手中,可背后始终有一个垂帘之人。
若说是父亲出谋划策,姬蘅又做了什么呢?父亲又为她出了怎样的谋,而导致了这样的结局?
采芹百思不得其解,正待同姬蘅问个清楚。
方要出门,却有外侍通禀,道:“殿下请女士子再去趟三清观,取件东西。”
采芹一脸狐疑上前。
那外侍宫人一脸严肃,却不理采芹脸色惊讶,直直走向郑邱,语气谄媚道:“太保移步,殿下有要事传。”
鹤偌公主一脸不悦,瞪了一眼那外侍,转身步入花厅。
内侍却像没看到一样,一脸凝重地注视着郑邱。
郑邱朝他摆手,道:“随我去吧。”又依依不舍地看了眼采芹,对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儒雅温和,似乎是回到了小时候,那日也是春风洋溢,她同父亲踏青游、放风筝,不过她也记不清了,大概是风筝线断了,他也这样转过头来会心一笑,像是父女之间独特的语言,不用言语,只意会,便明了。
采芹微微点头,转身就要与门口稍候的侍从而去。
“等等!”棋玉着急忙慌从后院赶来,脸色浮现焦急,“小姐!真的不会有问题吗?三清观……那里……”
采芹看着她从未露出的焦急,心中却是淡定非常,直觉她有些过虑,便平静地笑了笑,道:“父亲应该不会害我。”
“啊?”棋玉一脸茫然,她全不明白这些大人物为何总说话云里雾里,似乎是利用了一些加密留言一样,若不说明,便觉不好猜忌,可经历了此前那些,她哪里能放心得下,忙道:“不行!我得同你一起去……你若有什么不测,我便也活不下去了,若我同你一起,道还有个垫背的!”
“你……”采芹微微犹豫,只见眼前少女一脸决绝,心中不禁有些发颤,像是受到澹澹仙子的影响,平白小事,又何至于此,她忙收拢心续。
回看门外那几个面无表情如木桩般的侍从,以及马车前那匹陌生的人黄马,正朝马车,空无一人。
采芹略一思忖,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