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羁绊无根(四)

采芹卷

  羁绊无影无踪,藤蔓一斩就断。

  ——《羁绊无根》

  晋国,绛城,渡株阁。

  “我感受不到他的气息。”泅夫子环顾四周,面色凝重道,“他们不在这里。”

  “怎么可能,我们明明是一起出来的……他说叫我把他拔出来,那样他的根茎脱离那个地方所在的泥土,并不会危机性命,反而对于我们三个都有好处。”

  此话一出,正与罂粟周旋的舶来露出惶恐神色,罂粟见他如此,也不好再与他缠斗,再者,此人高深莫测,能不能胜,倒也是个麻烦。

  “你怎么了?”罂粟脱口而出道。

  舶来摇了摇头,眼神中似乎充满了怜悯,方才与罂粟以术法相搏,二人皆是妖界大成之人,别看那青鱼舶来一派忐忑宵小,却也不知这百年荏苒,学将些什么,遇到了什么,亦或是悟到了什么,总之,舶来如今修为不浅,究竟是将三清观其与之人蒙在鼓里,为他们创造了一个太平无事的三清幻象,虽身高不胜世人,心性究竟磨砺后,又吸取凡人灵神,故而在妖类斗智斗法之中,无甚伤少。

却说这妖类斗智斗法,便是此前罂粟与舶来二人相互周旋,公子尖言语挑拨以示舶来慌乱不堪,不过此妖嘴严,虽颜色变化明显,饶是慌乱十分,却还守着一处本心不改,怎的也不发一言一语,奈何如此,罂粟脾气本就不善,是以,便与舶来开启妖与妖之家的较量,其间二人开辟心镜之争,以妖类特有的心灵场镜进行博弈,最后术法相争,却分不明胜负。

其后便是采芹从株之空间中醒来,睁眼便见公子尖面庞俊美,环顾四周,却看不到自己想要看到的株与东禹,心中大骇。

舶来依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如此说舶来虽有些过了,不过舶来此人便就是固执得无可救药,他叹世人不知变通,愚不可及,实则被包裹其中不乏自拔之人才是他自己。

“株为什么现在都没有现身你不会一点也没有察觉吧?”泅夫子有些狐疑看向舶来,言语中充满挑衅意味。

如舶来这般态度,采芹也感到了疑惑,于是采芹小心翼翼看向舶来,道:“你知道吗……他为什么还不出现?”

舶来此刻见众人各有游移,又思及方才仙人泅夫子所说真切,便觉有些不对劲,忙调整气息,以手势施法窥见此前浮现在阵法中央的荧绿圣草,却是反反复复实战几次,都未曾将株的草体变换出来。

众人见状,愈觉不对,公子尖忆起此前便看到过的一番场景,那是采芹等人初成阵法之时得出,而此刻再见,却寻不到那株发光的绿植,然舶来的脸上越来越变得焦急可怖。

采芹脸上也出现焦急神色,却不知问向何人,于是将眼光投向红衣罂粟,罂粟与她原就是昭阳公主府中幕僚,故而要说罂粟对于此事不知,她却是不信的,忙咄咄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东禹是不是骗了我,株去哪了?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这一箩筐的问题一出,实在让罂粟有些不知所措,却见采芹似乎知道了什么,心中多少有些不安,可她实是为昭阳公主办事,而这般听话办事也是为了族中约定,谁料凡人公主能有这般能耐,饶是从前因为采芹,而今也不全是因为她,此种情愫虽纯粹,但多无奈。

罂粟叹了一口气。

“我………”不等罂粟开口,就听公子尖道:“草变不出来了,是不是就说明,株——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舶来忽的一笑,有环顾四周,却依然没有停下手中动作,像是拼了命一般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演示,然而株的本体依旧毫无踪影。

  采芹只觉不可思议,看向一旁徒劳无功的舶来,确是有些茫然问道:“我难道说得不对?还是他告诉我的根本就不是真的?”

片刻沉寂。

  “真的假的有那么重要?”终于。

舶来仰头看天,忽的一幅释然模样,一眼环视众人,语气带笑,无奈道:“看来他还是不愿再见我。”

  “不愿再见你?”公子尖疑惑道。

  项秦也以一副复杂神色看向舶来:“这又是什么情况?怎么就这么喜欢打哑谜呢?”见几人神色各异,只好将视线停留在几人之中道行最深的泅夫子身上。

  泅夫子摇了摇头,叹息道:“还不明白?这下子株是再回不来咯。”

  听他如此说,采芹却有些着急,究竟是在另一个空间朝夕相处不知几时之人,怎样也当做了真心朋友,况且他们百年渊源,哪里是一句说消失就能消失的呢?

  “不会的,我相信株,株不会骗我……况且……他明明也说了……”采芹似乎想到了什么,忙止住刚要外溢话语,只好微微一愣,有些意犹未尽,却不再多话,眼神冷漠咄了一眼罂粟。

  却见罂粟微微张了张嘴,似是有什么话想要解释,又见公子尖朝二人看去,一脸平静道:“如此,都说清楚才好办。”

  泅夫子又作原本的飘然欲仙,有些漫不经心起来:“我看这场戏差不多该谢幕了。”随即打了个困倦的哈切。

  “嗯?”董良挠了挠头,依旧不明所以。

  “我……”罂粟只见采芹目光冷漠,心中有些悻悻,“是昭阳公主。”

  众人以同样惊讶。

  “昭阳公主?”项秦一脸狐疑,思考片刻,又道,“难不成她也想长生。”

  罂粟撇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不过所谓东禹观主,一直都是公主的人。”

  “难怪……”采芹神色缓和,语气平淡道,“难怪东禹同我说了那些,在那里东禹告诉我,所谓的我们的目的,届时我还一头雾水,甚至怀疑是不是哪里弄错了,可是我心里却也清楚明了,若非昭阳公主,我又如何会来三清观,如何会寻东禹观主,又怎会误入长烟阵法,而今却又成了害死株的帮凶。”

  采芹心中懊恼,心间一阵刺痛,她察觉此种感觉似乎许多年不曾有过,上一次感到窒息无力竟还是惧怕赛千里被处死之时,亦然也有那时赛马场独个风光过头的危机,而今又一次体会到无力乏天,胸口顿痛袭来。

  那感觉无法言语形容,确是心悸得很,约莫有种遭此横祸,又似乎与自己无甚关联,只是亲眼目睹与自己有过些许缘分的精怪消失,明明自己便是砝码,若自己不遭人利用,也不是所谓命理能入境的存在,或许也并不会这般难受。

  可事已至此,她也无可奈何,只捂着心脏,虽疼痛非常,却依旧佯装镇定。

  “不是你。”公子尖目光澄澈,直指采芹,言语有力道,“他不是因为你才消失的。”

  采芹却有些回不过神,并没有理会他如此摄人眼神。

  罂粟有些着急道:“方才仙长说,株彻底消失了?”

  泅夫子摆了摆手,又点点头,道:“是啊,如此倒也清净,谁也得不到谁。”

  “如此也算是真的自由吧。”

  此话是从舶来口中得出,众人听了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又觉得遗憾。

  “自由?”采芹方从窒息中缓过来,却听他这般云里雾里,语气冷淡,眼神也格外冷淡,直看着那惨笑着的舶来,瞧他那张青鱼与猴脸交织的丑恶脸孔上逐渐出现一道又一道的泪痕,瞧得她有些发怵,将那些本该说出的薄情话语吞将回去。

  这大概是真的悲痛到了极点,可又究竟是为什么呢?

  从前既然见死不救,而今又耗费心血,屠杀百姓酿成大祸以求复活株,饶是功成之际出现逆向,方才与罂粟周旋却可见从容不迫,能力不落下风,而现在得知如此消息,似爱恨嗔以成痴妄,似乎被剥了魂,离了魄,全不似从前的自己。

  采芹觉得那句自由似乎有些太过好笑,在株的故事里,九天的澹澹仙子曾对他说:“你不自由。”

  采芹无奈摇头,心中却想到:我不是她,更无法与她所言苟同,故而那自由与否,却不能如此轻易评判。

  可如今他消失了,这便是真的自由了吗?

  或许吧。

  “不对。”正当众人沉浸在哀伤之中时,罂粟似乎想到了什么,惊讶道,“仙长方才是说谁也得不到他,也就是说,株真的消失了……可是东禹的任务明明是把他带回去啊!”

  “还真是昭阳公主要长生啊?”项秦诧异道。

  罂粟白了他一眼,对众人解释道:“采芹并非寻常之人,她心智单薄,容易如梦,亦或是进入他人的幻境,而要带株离开圈禁之地的唯一办法,便就是借采芹之力,而这般能力,虽上仙也无可奈何。”随即无奈看向泅夫子,“想来仙长早已看出,她并非普通人,亦与澹澹仙子有着非同寻常的渊源,故而昭阳殿下能利用这一点。”

  “那昭阳公主要那草有什么用?”泅夫子好奇道。

  “救人。”一旁有些痴傻的舶来忽然道。

  泅夫子看了眼舶来,眼神中有过怜悯、憎恶、释然。

  “你该说清楚了,他为什么会背叛昭阳公主,株又为什么会选择永远消失。”

  罂粟看向舶来,却觉舶来与方才的痴傻相比又有些不同寻常之感株,只觉雾里看鱼,模糊得紧。

  舶来叹了一口气。

  就像澹澹仙子曾今说的那般,他太不自由了,自存在起便是众人哄抢的对象,意如他的族类,一株又一株生活在人间无忧无虑有着心智的株类,就在有一天一个人发现吃下了它,于是人间诞生了第一个长生者,后来接二连三的出现长生者,于是多层世界失衡,株被吃得只有一株之时,九重天外的女娲娘娘得知,女娲大怒,杀掉了那些长生服株之人,然而那些人虽死了,可株类也再回不来。

  女娲心知自己曾今顽劣过度,多少散漫却是险些毁了自己创造出来的规则世界,本欲除株而后快,可见株如幽绿发光者,安静且剥削,乖巧而博学,女娲心善,故而对株道:“吾许你百年,朝朝暮暮,你亦无过错,便可吸收天地灵宝,将你藏你于吾于神龙打赌之地,可好?”

  株不曾开言。

  自此,株吸收天地灵汐,不敢睡眠,不敢偷懒,不敢汲取,不敢僭越,故而吸收万物之影,日日如此,是以,更作博学多识可洞观天下。

  然而,那些一切都不是他自愿接受的,从始至终,他都未曾点头道一句好,饶是如此,仍免不了一场噩耗。

  仙界,蓬莱。

  “所谓浩劫便是株如今消亡之命。”如澜面色如常,一脸平静躺倒在蓬莱仙岛之上。

  天池环傍四顾,雾与水盈盈一端,周遭如孔明几净,似梦似嗔,不知晓的也便认为天界的蓬莱仙境是外都,实则在这里的也并非完全的蓬莱,就像这个天上的仙人一般,少却了一部分混沌的记忆。

  那天池一旁有一棵张牙舞爪却又别具美感的松树,树上有一轮月,月以外是湛蓝的天,天以外是云,云以外是气……而如澜所在的岛却是天池最中央的一方绿洲,岛之上有草,有花,有生灵。

  那岛命唤蓬莱,蓬莱,近乎仙人沉醉之地,这一次前去沉醉之仙便就有如澜。

  “什么消亡之命?”绿毛老龟一脸满不在乎,手中还将这未喝完的半壶酒,绿色的脸上竟也涌现出几抹红晕,“分明就是他自己想死,东禹也想死的很啊!”

  “东禹也想死?”如澜打了个哈切,立刻从躺倒的姿势坐了起来,有些不自在的看了眼老龟,“东禹真的想死?可难道不都是女娲娘娘谱写的命运吗?就想我们所执行的神旨一般,无法更迭的!”

  “啊,这个嘛……”老龟又喝了一口酒,漫不经心道,“这个我可说不准,不过以我过来人的经验来看,澹澹可不会料错,澹澹仙子虽然看着迷糊,许多东西也不太懂,可看人还是挺准的。”

  “你是说,株就是为了自由才选择死的?”

  老龟砸吧砸吧嘴,道:“我想东禹那家伙也是因为过去的选择不对,所以如今赎罪吧,是以,才会以那样两败俱伤的方式完结。”

  “东禹……是因为那个约定吧,依旧是被女娲娘娘戏耍的白痴人类。”如澜仰头看天,却见天边有一枝松树丫子摇摇晃晃,像是有风来,却看不到周围的水波动荡,他有些恍惚,又摇摇头,无奈叹息道,“看来,还是都消失了好。”

  “哈哈哈——”瞧他如此感慨,老龟忽然大笑,“真没想到,神仙的一局游戏,竟然坑害了两种不同的生物,而这神仙思来想去,醉生梦死,奈何与我这般俗物闲聊,却得出都消失了好的结论……”

  “有什么好笑的?”如澜一脸不解,又变得不苟言笑起来。

  老龟见他如此,便摆了摆手:“非也非也,不是好笑,是好不好笑!此笑不笑,如何显得他们悲悯又可怜?若是不笑,共情之人是否又不太公平否?”

  如澜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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