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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洄从之(一)

采芹卷

  忆来何事最销魂,第一折技花样画罗裙。

  ——《虞美人.曲阑深处重相见》

  三清观。

  “从那时回来便如此了。”棋玉一脸没好气地看着一旁失魂落魄的采芹,她已从梦中醒来许久,只是在刚苏醒时便如恶鬼附身一般气势汹汹朝竹林那处奔去,还不待棋玉回过神来,女士子已然了无踪影。

  彼时棋玉觉得奇怪,如今更是觉得诡异,话说女士子去到竹林不知过了多久,复回返后便是如此一副魂不守舍模样,叫她几经迷惑,如何叫喊也不应,只摆摆手,至多几句“叫我思量。”如此,她也不好烦她,只老实地出了房门,安静守在门外,可如此时间反复,日夜更迭,女士子开口不过几句,似乎是魔怔了,也不过问旁的正事,全然换了个人。

  她原也随着采芹去了竹林,可见竹林深处如何也寻不着她,后来又遇到高矮两位道姑,那二位告知她长烟道长施了道法,布了结界,旁人不得进去,如此,她只好作罢,本想寻不到女士子,也要去寻到长烟同她要个说法,可奈何她一介肉体凡胎,哪里能与仙家术法抗衡,只好灰不溜秋去求秦王殿下。

  近日女士子昏迷不醒,全靠秦王殿下照拂,如此日复一日前来照看,不过她也见得他少了,只昼夜十分看上几眼,而后其余时间不得踪迹,长烟更是扑朔迷离。

  而今女士子已然苏醒,却似被夺了魂、失了魄一般,游离得很。

  嬴政面容平缓走进内室,见采芹正一副心事重重模样,低垂美目,眉毛蹙成柳叶,长发披散,缟衣朴素,多少几分颓靡。

  “殿下您看,这该如何是好?”棋玉一脸愁苦,“这一趟来,愿就是想让那东禹观主替女士子解梦的,原想上一趟睡了那般久,是梦也该过了,如今醒来应大好的,可现下女士子柴米不进,真真叫人着急!”

  嬴政走近采芹,蹲下身来,同她低垂美目相撞,就这般款款瞧她,却见她神色迷离,虽眼睛看着自己,却不似看到了自己,心下几分恼怒,本就九五至尊的他,如此这般不叫人待见,秦王总归是会气恼的,可下一秒,却又好似无事发生一般,采芹如梦初醒般从椅子上称了起来,嬴政眨巴眨巴眼睛,被她这一举动吓了一跳,缓缓从蹲姿站起,一脸狐疑看她。

  却见她一脸欣喜看他,道:“原来如此!我全明了。”

  嬴政下意识问道:“如何?”

  采芹眨了眨眼,苍白的脸上又复燃生机,看得他有几分痴了:“殿下,我做了一场梦,我以为梦醒了,却没有醒,我跑出去,寻了长烟,问她如何?”

  这次换棋玉发问:“如何?”

  采芹遥遥转身,无奈道:“我没有寻到她,却在梦中得解,是有解。”

  嬴政面色微微一变,心中怅然她是洞察了什么?还是在故意试探?却是遂即恢复平和,心下了然,他原以为此局不破,即便是有结局,终归也不会是好结局,故而他给出了解,无解。如今她说有解,似乎与他的猜测背道而驰了,他原以为递呈《傀儡阵法图》或可有一线生机去击溃晋国防守,而今终究是输了,不过此输非彼输,这一时的结果才是最好的结果,他心里明了,他又何必如此决绝,要致一城百姓不得往生?

  “这么说,太平城无事了?”嬴政抬眼看吊梁,一副无所谓姿态。

  “正如殿下所愿。”采芹抿抿嘴,心中却是另一番景象,她心中腹诽不止,只道秦王好手段,将此危机从自己身上剥离得一干二净,平素不知的以为他是局外人,可局中之人呢?他虽不在局中,却是棋盘的另一操控者,这便是他厉害之处,即便她心里清楚此事与嬴政脱不了干系,却还必须好言相对、笑脸相迎,原不该如此,而今知晓了他,便只好装聋作哑。

  那日她初醒,从床上爬起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寻长烟,因梦中那位叫泅夫子的白衣谪仙所言,解一人愿便救一城人,故而她摇身一变佛前供灯书卷带澹澹仙子,于澹澹仙子一生长短记忆,了却前缘,另一番生机感慨,如今回想,实在不可思议,故而梦醒,破局,其他人呢?公子尖呢?红莲呢?以及舛心仙君还在否?

  她迫切想知晓这些答案,故而不顾棋玉惊讶神色忙移步竹林小石潭处,她原是从那处去到梦中,如今也只好同去那处碰碰运气,看长烟是否还在那里,她知晓太平城与绛城间绝非片刻能至,就连飞鸽传书也需时日,故而不该奢求同昭阳殿下寻求讯息,直接寻长烟不是更为直接?

  行至竹林小石潭,白色薄膜微动,她转过身去,看不见竹林以外的场景,她心跳加速,内心波涛汹涌,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如此奇观,大抵长烟也在吧。

  她东张西望却始终寻不见长烟踪影,只好高声大喊:“长烟道长!长烟道长,现下何处?”

  片刻,无人反应。

  她百思不得其解,蹙眉踱步,只好走进那方小石潭,凑近些,朝里望去,只见潭水清明,却无旁的幻影,从前看到的白衣人、灰衣人、红衣人,全数不见。

  她心中凄然,只狼狈退后,似乎真的就只是一场梦而已,梦醒了,全没有了,果真是大梦一场空,她朝后退,冷不跌跌倒在地,她此刻也觉浑身无力,尤其头脑空乏,耳朵里传来嗡嗡的声音,像是耳鸣,又像是其他反应。

  她心中浮现出一个恐怖的想法,她不禁冷汗直流,不住颤抖,她原不是这般敏感多疑的性子,可如今却格外情感泛滥起来,如水波石柱,泼天大流,一行清泪从颊间滑落。

  难道,全都化为虚无了,如梦中所言的舛心陨落一般,了无踪影?

  正当她凄楚难耐之际,一簇红光从天而至。

  她有些恍然地拭去脸上的泪,迷离的眼神忽然明亮起来,似乎有新的东西重燃。

  她想起自己从前不太愿去信命与神论,也不愿谈怪力乱神,而如今却因为这一切或许会如梦一般烟消云散之际,感到绝望无助,如今看来,果真今非昔比。

  “澹澹?”那人声音柔媚,叫人觉得娇滴滴如莲似玉,她心中一惊,此不是梦中那女客红莲是谁?她有一瞬稍纵即逝的错觉,忙从地上站起,颇有几分顽童犯错的迷离,她抬眼看她,看得她心里发毛,她瞧她如此奇异迷蒙,不好意思又道,“我知晓那许多年我白呆幻境里,守着一个没必要守的傀儡,还那般误会你,如此可怜可泣的过往实在有些难以言说,或许你真的对我感到失望吧,我自己有时也会想的,我想为何我那时如此不辨是非……”话未说完,采芹直直上前抱住了她,红莲微微一怔,又环抱回去,轻轻拍拍她几近瘦削的背,有些苦涩地笑了。

  采芹眼泪愈流愈多,如泉涌般,带着哭腔道:“我以为这只是梦,我以为全是假的,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红莲拍拍她的肩,将她从自己身上剥离下来,又拉了拉她的手,深呼一口气,一脸不舍道:“是啊,我也以为是一场梦,不过,是梦终会醒。”

  采芹微微清醒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她,声音怯弱道:“其实……我不是她。”

  红莲看了看她,只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不是她。”

  采芹又抬眼看她,眼神有些惊讶。

  “是啊,我在梦中就觉奇怪,她何时如此条理清晰了?”她又是无奈又是羞恼道,“可我也明白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生得同她一样,我想我寻了她那般久,最后寻不到也还是有道理的,毕竟我也料想不到她会下界化作了你,且在这深潭之中呆了五百年。”

  “五百年!”

  “不错,你从前的梦都是真的,你来这里节能或许也是机缘巧合,叫你知晓这些,让我再次遇到你,都是旁人要做的神旨,但是何人所为,我却毫无线索。”

  “梦中有一人自称泅夫子的,曰泰山府君,是他告知我如何破阵。”

  红莲面色平静,语气却是凝重道:“泰山府君果真有先知之名,他原就觉不对,从五百年前你被哄骗入小石潭起,从舛心陨落起,一切都开始不对劲了。”

  采芹一脸疑惑看她,她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多余的话语,心中有些幽怨,却不好同如今化为凡人的采芹去道,只好摆摆手,故作镇定道:“总之,我此番来寻你,实有私心,也有神意,近日所发生的一切本不该阻碍凡人命数,可外天有仙作祟,也只好牵扯一二,故而旁的事情我是必须要来解决的,原是泰山府君亲自替你解难,可谁料他远在太平城料理后事,要解你惑,实在久得很,所以我便依着神旨,来同你解惑。”

  采芹听她如此云云,有些不知所措,却想到从前梦中所有,忙道:“其他人呢?”

  红莲微微一怔,道:“你是指谁?”

  “太平城的百姓。”

  “他们……”红莲面色凝重,声音落寞,“他们虽从阵法中得到解脱,可此生已尽,只盼着来世安宁,泰山君已然将那城亡灵遣送阴司,等待下一场轮回。”

  这样的结局,不知是好是坏。

  她木纳了片刻,心中闪过一个又一个碌碌无为、忙着生、忙着死的老百姓,生与死之间那般冗长的空缺,只咔嚓一声,就全断了,最后只剩下生,重生。

  “他们又要辛苦长大,辛苦生活了。”采芹微微一笑,眼看轻松,她长舒一口气,道,“不过还好,至少他们有往生,至少不会永远作为腐化的傀儡受人操控。”

  红莲也微微一笑,笑中却带几分悲凉,神仙有冗长一生过活,凡人一世去了,便有了来世,那么上一世呢?论结果,不也还是消失了么?

  “长烟呢?”采芹又问,“还有玉清……”

  “你知道的……”她语速轻松,“若没有你,这阵法破不了,那一城人不得往生,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是长烟,她为了一己私欲,为了成全自己冗长成仙与那只灵长厢厮守的夙愿,害了那么多无辜的旁人,此罪在天宫都是重罚,神仙亘古,却若作奸犯科深受道德谴责,即便是活着,也不会好过,可她却不然,小小凡人,却如此猖狂,我从前不清楚她的作为,而后得知,愈觉荒谬。”

  “她的确是错得离谱。”采芹缓缓道,“可她也还是这样做了,我从前也劝过她,叫她回头,可惜她回不了头,有些局中人迷,人被困其中,出不来,想救的人在局外,进不去,更无法救她升天,断起来也只是死局罢了。”

  红莲听她如此说,抿抿嘴,意味深长道:“是啊,同我一样,我也被困了数年,我以为是为了旁人好,可谁知伤害了旁人。”

  “你与她不同。”

  红莲摆摆手,言归正传道:“不过她的结局也不算太差,毕竟她遭了杀孽,要想轻松也不容易。”

  玉本清,长烟散,此曲终了,往事已矣,各自安好。

  不知为何,如此段浮现在采芹闹钟,她忙摇摇头,焦急道:“她如何了?”

  “她将度过没有轮回的一世,但愿那只灵能同她好生生活。”

  听到此处,采芹长出一口气,心下安心不少,果然天不让离人散。

  “没有轮回?”采芹有些惊讶。

  “是啊,短短一世,这也是那只灵为她争取到的一线生机。”

  “你为何叫他灵?”

  红莲不以为意:“他本就是灵啊,借玉清尊者受凡间百姓供奉香火而生,只是寄托天宫玉清尊者外貌的舶来品罢了,他有什么资格被叫做玉清?”

  采芹皱眉看她,心下恼怒,人、灵、仙,为何她总要仙高高在上,总以为人卑微不值,如蝼蚁般下流不堪。

  “你该去看看这个世界,看看如今的凡世,感受一下凡世的悲欢离合,却不会像如今这般言辞冰冷地大放厥词。”她无奈看她,微微一笑,“我不是她,我也只是一介凡人。”

  “玉清虽只是灵,又有着超出人与神以外的深情,他这一生认定了一个人便就是那个人,任凭那人如何反复利用他,他终究为了那个人甘愿牺牲自己,他要救那个人,所以背叛那个人,最后油牺牲自己,只为了渡化那个人,所以他究竟是不是玉清,不该由我们觉得配与不配,在我看来,生命在长也只有煎熬与苦痛,何况短短一世逍遥,所以,长烟她,还是赢了。”

  红莲又是一怔,有些恍然,她似乎也觉自己失言,可凡人终究是凡人,又怎么能与轻易呼风唤雨的神仙相提并论,正如舛心与玉清之对比,一个是耗尽思绪一步登天的仙,一个是受尽供奉患得患失无故而成的灵,二者之间有滥情的,也有长情的,若要论个高低,谁都不比谁高贵,她自生时便是仙者,却还不是被原为肉体凡胎的舛心所骗。如此看来,她并未说错,她便比不过他们,她也是仙,却何至于天生就看不起旁人呢?断任她这般要强性子,愈加思索心中就愈发恼怒,她强制压住心中怒火,强装镇定道:“还有旁的吗?”

  采芹心中也是不悦,只淡淡道:“如今的太平城已然是座死城,如此,王宫里知晓了吗?”

  红莲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屑道:“那些人早去了,不过苦于进不了城,彼时你们还未破阵,城内一片死寂,全是尸体蹒跚,连同那几位破阵中人,皆如行尸走肉,摸黑一般在城中来回踱步……”话到此处,她不禁笑出声来,她原就是这般性子,如遇敢爱敢恨来形容,也是合理。可见采芹狐疑看她,又忙道,“不是我歧视凡人,我只是……那日我寻着尸体魂灵的记忆,瞧见其中一位少年,瞧着不是尸体,就是黑衣郎君,止不住地来回横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魔怔了,后来才知晓,是泰山君的一位弟子,恰如叫我有几分眼熟,饶是想不起来那里见过,就觉滑稽好笑了些……”

  采芹却不以为意,依旧平静道:“旁人呢?”

  “你莫不是指的同你一处如梦的鲁莽郎君?”

  采芹低垂眼眸。

  “他啊…”红莲却是意有所指道,“他……似乎也像是做了一场梦,一直躺在一张茶几上,最后醒来时竟是满脸通红!”

  采芹忙道:“哪里问的这个,我只是想,而今昭阳公主那里应该派了人去,而此前接应的便另有一位,她叫罂粟。”

  “自然。”红莲得意一笑,“我识得她,她原就与你相识,这点你可知道?”

  采芹点点头:“梦中情谊。”

  红莲也点点头:“不错,破阵她也有功劳,如今想来,我能从那幻境牢笼出来,还要多感谢她才是。”

  “她还好吧?”

  “如今正整顿太平城事宜,无碍……”她顿了顿,“不过,泰山君大概是要在凡间待上一段时日,那位与你相熟的郎君是他的徒弟,还有我觉面熟的黑衣郎君,乃至于罂粟,他们几人似乎有意结伴,而后也将一同返回绛城。”

  听到此,采芹心中有些茫然,公子尖?如今六国何处不知楚王梦卦师一事,他却是楚王日夜通缉之人,可谓心腹大患,何至于同那卦师一同来晋,且不论其身份立场,就直说楚、晋地理位置而言,她微微一愣,似乎想通了什么。

  “你日后作何打算?”采芹犹豫片刻,终还是开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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